暴雨冲刷着车窗，雨刮器疯狂左右摆动，却依旧难以完全看清前方模糊的道路。车载电台的屏幕亮着，正播放着澳城某家嗅觉灵敏的媒体对傍晚突发事件的紧急插播新闻。
主播的声音故作严肃，用词却极尽夸张和模棱两可：
“……据悉，今日傍晚时分，西区某巷道发生激烈枪战，据目击者称疑似涉及帮派火并，更有消息指出可能发生绑架事件……目前警方已封锁现场，详情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本台将持续关注此次恶性事件，有进一步消息将第一时间为您播报……”
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熙旺的神经。绑架……枪战……西区……时间地点都能对得上！他的手指死死攥着方向盘，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虬结。胸腔里仿佛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感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蔓延开来。
阿宁……许宁……
他不敢去想最坏的可能。
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伴随着沉闷的震动。还是熙蒙。
从刚才开始，这个弟弟的电话就像催命符一样不断打来，挂断，又响起，执拗得反常。
熙旺猩红的眼睛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最终，几乎是耗尽所有力气般，他猛地抬手，狠狠按下了接听键，打开了车载免提。
“哥——”熙蒙的声音立刻从喇叭里传出来，带着明显的急切和不安，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但他刚吐出一个字，就被熙旺嘶哑、冰冷、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粗暴地打断： “给我个理由。”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像重锤一样砸在电话那头的熙蒙心上。
为什么要策划行动？为什么行动会失控？为什么傅隆生会突然出现？为什么……阿宁会被卷进去，甚至被绑架？！你知道些什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无数的问题、愤怒、恐惧、质疑，都压缩在这五个字里，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毁灭性的能量。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微弱杂音和车外磅礴的雨声。
熙旺能听到熙蒙明显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他在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熙旺的理智。
终于，熙蒙的声音再次响起，变得极其艰难、干涩，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哥……许宁她……她是故意的。”
他艰难地开始叙述，从许宁如何主动找上他，如何冷静地分析，利用傅隆生引出毒贩，制造出影子和毒贩勾结的假象，如何提出这个以自身为饵、引蛇出洞再一网打尽的计划……她如何精准地预测了各方的反应，甚至包括利用警方的追踪和可能发生的混乱……
熙蒙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随着叙述的深入，他自己也仿佛才彻底明白过来，许宁那张温柔笑脸下，隐藏着何等惊人的算计和魄力。她不仅算计了敌人，也算计了盟友，甚至……也算计了他。
作为知情者和部分参与者，他和许宁，注定要一起承担哥哥得知真相后的滔天怒火或是无尽的失望。
但此刻，熙蒙才猛地意识到许宁更深一层的算计——作为被绑架的“受害者”，和作为“告知者”的他比起来，许宁的处境显然更能引发心疼和担忧，从而冲淡一部分被欺瞒的愤怒。
她甚至……连哥哥的情绪反应，都纳入了考量，并为自己争取了最有利的位置。
这个认知让熙蒙心底发寒，却又无力反驳。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所有他知道的原委，最后，电话那头只剩下他压抑的喘息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熙旺没有任何回应。
电话没有被挂断，但熙蒙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成了冰。
电话这头，熙蒙听着哥哥冰冷刺骨、仿佛蕴含着暴风雪的呼吸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窒息。他知道哥哥此刻的愤怒和痛苦，但他别无选择。即使艰难，即使明知道自己被许宁算计了进去，他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扮演这个传达冷酷计划的“恶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说出那个更加残忍的计划
“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听干爹的意思。”熙蒙的声音干涩无比，“他让我们趁乱去‘帮忙’，借此机会……登上那艘用来转移她和……和那笔钱的船。”
他顿了顿，几乎能想象到哥哥此刻脸上会是何等骇人的表情，但还是咬着牙继续说下去：“在混乱中，这是我们唯一能安全撤离澳城的机会！熙泰已经安排好接应的船在公海等我们，只要……”
“你的意思是——”熙旺的声音猛地切了进来，像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和滔天的怒意，“我女朋友被人绑架了！我应该熟视无睹？甚至还要借此机会，像老鼠一样灰溜溜地逃离澳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讥讽和暴怒：“然后呢？！等着那群连我都抓不到的、废物一样的澳城警方，哪天突然给我带来点‘好消息’是吗？！”
这尖锐的质问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熙蒙脸上，让他哑口无言。他知道哥哥说得没错，这个计划冰冷、自私、甚至卑劣，完全背离了哥哥一直以来守护的原则和对许宁的感情。
现在无论说什么，在盛怒和担忧中的哥哥，恐怕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熙蒙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面前的电脑屏幕，停留在那个他之前用来隐藏身份、和许宁充当“网友”的加密聊天界面上。最后一条记录，是许宁发来的一个加密音频文件，发送时间……就在计划开始前不久。
标题只有简单几个字：【她说这是最后一次】。
回忆闪现，那天所有计划敲定之后，熙蒙问许宁：“为什选我？”
许宁的计划需要冒险的几乎只有她自己，为什么选我，为什么信任我？我对你从来没有过一丝善意！
许宁认真的看了熙蒙好一会儿，笑着说：“因为，我们爱着同一个人啊！”
想到这里，熙蒙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明明心里抵触着，不情愿承认自己再次被许宁算计得如此彻底，连最后安抚哥哥的情绪都要靠她预留的“道具”……
但他的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僵硬地、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将那个音频文件拖拽、转发给了熙旺的加密频道。
“哥……”他声音沙哑，几乎带着一丝哀求，“你……听听这个吧……”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切断了通讯。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车厢内突兀地响起。
熙旺死死盯着中控台上那个刚刚接收到的、来自熙蒙的加密文件提示，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血色几乎要溢出来。
他不想听！他现在只想砸碎眼前的一切，只想立刻冲出去，把澳城翻个底朝天，把许宁找回来！
但鬼使神差地，那颤抖的指尖，还是重重地点在了播放键上。
滋啦的电流声后，音频开始播放。
首先传入耳中的，是轻微的风声，和……几声遥远的、模糊的孩童嬉笑声背景音。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欢快，像极了那天在孤儿院废墟里，她跳着格子时那般无忧无虑的语调——
“熙旺哥哥~”
这个称呼让熙旺的心脏猛地一缩！
音频里的许宁，声音甜得像裹了蜜糖，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仿佛正仰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给的糖真的好甜呀~”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郑重的怀念
“甜的我记了好多好多好多年……”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车外暴雨依旧肆虐的哗哗声，和引擎低沉的轰鸣。
熙旺僵在原地，所有的暴怒、质疑、恐慌，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句天真烂漫的话语，那个久远到几乎被尘埃掩埋的、关于一颗糖的记忆……像一把最温柔的钥匙，精准地撬开了他冰封记忆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模糊的影像碎片闪过脑海——破旧的孤儿院门口……一个瘦小的、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一颗有些融化了的水果糖……
【“……给你吃，不要哭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属于孩童的、安慰的声音仿佛跨越时空响起。
熙旺的瞳孔骤然放大。
原来……那么早……
原来她口中的“好多好多好多年”，是真的。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与温柔的情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将他所有的愤怒都冲刷得摇摇欲坠。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然后，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抬手捂住了眼睛。
原来……这一切，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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