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外界看来“柔弱”的公主，一把他甚至不曾放在眼里的匕首……怎么可能构成让不休警觉的“危险”？
沐镜瑶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她顺着纪伯宰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而在她自己的视野边缘，那抹属于母亲明月公主的、皎白到刺眼的裙摆，正在窗外的树枝上幽幽晃动，如同无声的嘲讽与召唤。
这认知让她心头一凛，一股混杂着被看穿的恼怒与更深层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手腕一翻，刚离开些许的匕首再次带着决绝的冷意，横亘在纪伯宰的颈侧！她猛地抬眸，眼中所有的迷茫与动摇被强行压下，只剩下骄纵公主不容置疑的强势
“现在！是我在问你！”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试图夺回对话的主导权。
纪伯宰看着她这色厉内荏、如同受伤小兽般竖起全身尖刺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像是妥协，又像是纵容：“好，好……公主想问什么，小仙必定知无不言。”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公主到底想问小仙什么呢？”
沐镜瑶垂下了眼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方才那股逼问的气势仿佛瞬间泄去，她犹豫了片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脆弱
“那日……在寿华泮宫，”她低声说，像是不愿提起，却又无法释怀，“我两次……身体不适。你为什么……都能发现？”
她抬起眼，目光里带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还……叫流星来安抚我？”
她不明白，她将自己的崩溃与挣扎隐藏得那么好，连言笑都未能看穿，为何这个看似玩世不恭、与她交集不多的纪伯宰，却能两次精准地捕捉到，并用“流星”这个名字，将她从深渊边缘拉回？
纪伯宰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头顶，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迷茫。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一只暂时停歇的蝴蝶
“公主……去过沉渊吗？”
沐镜瑶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眼神里写着‘这与我问你的问题有何关系？’
纪伯宰对上她疑惑的眼神，自嘲般地摇了摇头，更正了自己的问法：“不，我不该这样问，公主千金之躯，怎么可能去过沉渊那种……污秽绝望之地。”
他的目光渐渐飘远，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他成长于斯的、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在那里长大。”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沉重，“那里的人……最常见的眼神，就是麻木，是死寂。他们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痛苦，眼神空洞，仿佛早已死去，口中常常喃喃着‘不如死了干净’。”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深深地望进沐镜瑶的眼睛里，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但是……”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痛楚与洞察的了然，“当真正能结束生命的刀锋即将落下时，他们的眼睛里，又会猛地迸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求生的渴望！”
“那种眼神，极端，矛盾，却又……合理得让人心碎。”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沐镜瑶的心上，“绝望与希望，厌弃与不甘，毁灭与挣扎……如此矛盾地交织在同一双眼睛里。”
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她，仿佛在透过她此刻的容颜，看到寿华泮宫那时，她站在崩溃边缘的模样。
“就像……”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无可辩驳的确认
“你那时候一样。”
轰——！
沐镜瑶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强装的镇定、所有的骄纵与防备，在这一刻，被这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话，彻底击得粉碎！
他看见了！更懂得了！
他不仅看见了她的不适，更看见了那深藏在她厌世外表下，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与沉渊罪囚无异的——对生的挣扎，对死的恐惧，那在绝望深渊中依然微弱闪烁的、不肯彻底熄灭的求生火种！
这比任何威胁、任何试探，都更让她感到无所遁形，也……更让她心悸。
她握着匕首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横在他颈侧的利刃，那冰冷的锋锐，此刻仿佛成了笑话。
他懂。
他竟然懂。
在这个世界上，连言笑都只看到她变了，变得心狠，变得不可理喻。而这个人，这个她以为只是“有意思”的棋子的人，却一眼看穿了她最不堪、最真实的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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