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喉结微动,将所有翻涌的酸涩与辩白都死死咽了回去,最终,也只是更深地低下头,加快了收拾的动作,仿佛这样就能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逃离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的、冰冷又洞悉的眼睛。
药箱合上的轻微“咔哒”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提起药箱,站起身,依旧没有看她,只是朝着她的方向,极其标准地行了一礼。
“公主若没有其他吩咐,言笑……告退。”
然后,不等她回应,便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离开了皎月楼。
沐镜瑶看着他那近乎逃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有风吹过,带来庭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这满室的沉闷与那萦绕在心头、若有似无的……带着苦涩药味的回忆。
倔强地看着言笑近乎仓皇离去的背影消失在皎月楼的珠帘之外,沐镜瑶挺直着脊背,不愿垂眸掩藏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紧了桌沿。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像刀子,可有些情绪堆积久了,总会忍不住刺出来。就像年少时,她也会因为他躲着自己学琴而生气,但那时候的恼怒是带着蜜糖的,如今却只剩下苦涩。
视线落到屏风后那把七弦琴上,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她看见那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小公主,正叉着腰,气鼓鼓地拦住想要溜去药房的少年言笑。
“言笑哥哥!”小沐镜瑶张开手臂挡住去路,“你答应今天要学完《春晓吟》的!”
在年少时的沐镜瑶眼中,那个一直无微不至照顾她、学识渊博的言笑,几乎是完美无缺、无所不能的。
直到她偶然发现,这位近乎全能的言笑哥哥,竟在音律一道上毫无天赋,甚至堪称“音痴”时,简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奇又兴奋。
少年言笑抱着医书,清俊的脸上写满为难:“公主,我还有很多医书没看,药圃里的灵植也该浇水了.....”
“不行!”小公主跺脚,拽着他的袖子就往琴室拖,“这次我找乐师要了最简单的谱子,保证教会你!”
被按在琴凳上的言笑试图挣扎:“我真的没有音律天赋……...”
“谁说的!”小沐镜瑶按住他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你看你的手指,这么长这么好看,天生就该弹琴的!”
她凑到他耳边小声撒娇:“我保证不笑话你,要是你学会了,我就把父君赏的那盒东海明珠送你好不好……”
少时的言笑找了一大堆借口推拒,却终究抵不过沐镜瑶那期盼的眼神。他无奈地轻叹一声,伸手将她那竖起的、代表“保证”的手指轻轻压了下去,认命般地被她按坐在那把七弦琴前。
手指放在琴弦上,当琴音响起时,却连窗外路过的仙鹤都惊得扑棱翅膀飞走了。
“停停停!”小沐镜瑶捂着耳朵,“明明是《春晓吟》,言笑哥哥你怎么弹出《驱魔咒》的效果了?”
她不死心地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个音一个音地拨弦:“要这样,轻一点,慢一点…”
少女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言笑僵着身子,注意力全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根本听不进任何指导。果然,只要沐镜瑶一松手,那诡异的琴声就又回来了
这样的教学持续了三天,直到言笑开始绕着皎月楼走。小公主发现后,气得整整七天没理他。
最后是言笑抱着那把七弦琴,在她窗下弹了一夜荒腔走板的《春晓吟》,把她逗得笑出声来才和好。
回忆至此,沐镜瑶轻轻抚过琴身。这些年她换过很多把琴,唯独这把最旧的始终留着。可言笑刚才进来时,目光甚至没有在琴上停留一秒。
“你也没认出它来……”她低声自语,像是质问,又像是叹息。
或许他们都在时间的洪流里弄丢了什么。他弄丢了能为她弹一夜怪调琴音的耐心,她弄丢了能为他一个琴音就笑出声的简单快乐。
往昔的欢声笑语与别扭赌气,如今回想起来,都带着一层温暖而心酸的柔光。
沐镜瑶指尖轻轻拂过保养的犹如新造的琴弦,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清苦的药香,与记忆中那古怪却真诚的琴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名为“过去”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