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楼内，熏香袅袅。沐镜瑶斜倚在窗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不成曲调，更像是心绪不宁时的无心之举。一只翼翅流淌着金色光晕的灵蝶翩跹而至，不偏不倚，落在了那紧绷的琴弦之上。
“你这样，我还如何弹琴？”沐镜瑶语气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那灵蝶仿佛能通人意，在琴弦上轻轻扑腾了两下薄翼，随即飞起，乖巧地停栖于她乌黑的鬓边，纹丝不动，宛若一支巧夺天工的蝴蝶金簪。
无需言语，某种无形的讯息已通过这灵蝶传递而来。沐镜瑶眸光微凝，接收着那跨越空间的信息流。
“明献。”
灵蝶的主人，只传递了这没头没尾的两个字。
然而，沐镜瑶听懂了。
正因为听懂了，她心中霎时掀起惊涛骇浪！指尖下意识地一颤，力道失控，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明意仙子……竟然是尧光太子明献？！
那个曾在青云大会上光芒万丈，与纪伯宰激战最终落败的尧光继承人？她竟是女儿身？！若非败于纪伯宰之手，她日后便是要继承尧光君主大统的人！如此惊天秘密，如此胆大包天的欺瞒……明家人，果然骨子里都流淌着疯狂的血液！
“公主的琴声乱了。”一个温润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紧绷的声音，自锦绣屏风后传来，打断了沐镜瑶翻涌的思绪。
言笑缓步走出，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是许久不弹，技艺生疏了，还是……有什么人，乱了公主的心绪？”
沐镜瑶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抬眸看向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离：“言仙君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皎月楼？若我没记错，今日并非请脉之期。”
言笑微微垂首，姿态恭敬，话语却带着沐齐柏的意志：“公主前几日在寿华泮宫身体不适，含风君一直挂心公主安危，特命在下前来，再为公主仔细调理一番。”
“调理身体？”沐镜瑶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这话说了许多年，药也吃了不少，可我这身子，何曾见过什么起色？”
她这话并非全然指责，她的病根自胎中带来，心绪又常年抑郁难舒，汤药石针，确实只能勉强维系。
言笑闻言，眸色一暗，长睫垂下，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涩意与无力。他无法反驳，她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却也……比任何人都感到无能为力。
见他沉默，沐镜瑶也不再咄咄逼人，只平静地收回目光，自琴案前站起身，衣裙曳地，自屏风后缓步走出，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
“罢了，你们既要折腾，那便随你们吧。”
她语气中的厌倦，不知是对这具不争气的身体，还是对这永无止境的、以关怀为名的监视与试探。
与此同时，司判堂内。
司徒岭端坐于案前，缓缓放下了并拢的剑指，指尖微光已灭，耳畔沐镜瑶的言笑的声音消散在吹过的风中
他那张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寒如玉碎：“果然……还是只有言笑，能牵动你的情绪吗？”
这声低语，消散在司判堂空旷而肃穆的空气里，却仿佛带着某种笃定，以及……一丝潜藏在冰冷表象下的，更为复杂难言的东西
皎月楼里，看着言笑收回诊脉的手，指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从她腕间撤离，带走一丝微弱的暖意。沐镜瑶目光落在虚空处，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如何？”
言笑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手下不停，有条不紊地将金针、丝帕一一收回药箱，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却像是精心打磨过的玉石，光滑而缺乏温度
“脉象较前次已有好转。公主只需放宽心，摒弃杂念，安心静养便可。”
“又是这一套。”
沐镜瑶轻轻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早已看透的、无所谓般的漠然。
她转过头，视线终于落在言笑低垂的侧脸上，那目光清冽，仿佛能穿透他所有伪装的平静。
“每次我身体愈发不好了，你就搬出这套说辞来搪塞我。‘安心修养就好’……” 她模仿着他惯用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刻，“真有好转的时候，哪怕只是脉力比濒死时强了那么微不足道的几分，你也要拿出来反复强调，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你的医术依旧高明，证明我这破败的身子还有救一样。”
她的话语，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过往。
言笑正在收拾药箱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碎片，随着她的话语，汹涌地撞击着他的心防。
是啊……年少时…
那时她还是个娇气又怕苦的小公主，每次诊脉，若结果不佳，他总心疼她蹙起的眉头。
那些晦涩难懂的、预示着不好的脉象，总会被他绞尽脑汁，用另一种看似乐观的说法笨拙地“翻译”出来，只为不让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蒙上阴影。
那时候的沐镜瑶啊……
即便听出了他言语中拙劣的谎言，也会仰着那张信任依赖他的小脸，眉眼弯弯地笑着说：“好，都听言笑哥哥的。”
那声音软糯，带着全然的信赖，是照进他灰暗生命中最温暖的光。
可现如今……
光阴轮转，世事变迁。
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也依旧学会算计人心，周旋于权势之间，对上任何人都可以不落下风了
而他们之间，竟也走到了这般……相顾无言，唯有疏离与试探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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