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明意那边是如何巧妙地引得纪伯宰主动带她去闯那龙潭虎穴般的勋名将军府,皎月楼这边,又有侍女通传天玑公主来访。
沐镜瑶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段时日,她这皎月楼迎的“客”,简直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她执起一枚红玉色棋子,懒懒地落在棋盘上,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特意跑我这儿一趟,就为了让我陪你下一局这无聊的棋?”
沐天玑弯着一双笑眼,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小辈的撒娇:“姑姑,不要这么发懒嘛!若是不想下棋,我们出去赛马也行啊!您以前不是最爱骑马了吗?”
沐镜瑶眼皮都懒得抬:“那还不如坐在这里下棋。” 她随手又落下一枚红子,堵住了白棋的攻势。
沐天玑见状,也不再绕弯子,一边思索着棋路,一边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姑姑可曾听说,那位勋名将军,近日又娶新妇了?”
沐镜瑶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语气淡漠:“他那个花心大萝卜,一年里娶上七八回也是常事,难道我个个都要知道不成?”
“当然不必姑姑个个都知道,”沐天玑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声音放缓,“只是听说,这次他娶的,是那位一直跟在纪仙君身边的明意仙子的好友。”
她抬起眼,观察着沐镜瑶的神色,“而且,勋名将军此番娶妻,很是低调,既不摆宴席,也不请宾客。那位明意仙子似乎对此极为不满,纪仙君为此,已带着她去了将军府好几趟了。”
沐镜瑶闻言,终于抬了抬眼皮,嘴角扯出一抹似嘲非嘲的弧度:“至于闹得这么严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勋名是看上了纪伯宰的人,要跟他争抢呢。”
沐天玑落子,语气带上了一丝深意:“这事若继续这么闹下去,怕是真的要演变成‘争一争,抢一抢’的局面了……”
“你输了。”
沐镜瑶不等她说完,指尖一枚红子轻轻按下,瞬息间棋盘局势陡转,玉色大军被彻底围困,再无回天之力。
她这才抬眼,正视沐天玑,目光清冷而透彻:“底下人爱吵爱闹,那是底下的事。你身为极星渊尊贵的公主,千金之躯,不便亲自搅和进去。你与勋名虽不算交好,但他亦可是你招揽非权贵出身的军士时的招牌,此事,你不便插手。”
沐天玑看着已然定局的棋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懊恼撒娇。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沐镜瑶正准备收拾棋子的手腕。
“姑姑,”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甘与急切,“数百军士的归心,也难抵一位实权将军的倒戈啊!”
军权,近在眼前的机会,她怎能不心动?勋名若能与沐齐柏离心,对她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沐镜瑶任由她握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你想怎么样?”
沐天玑迎着她的目光,眼中闪烁着属于政治家的审慎与果决:“孙辽。他一直跟着叔父,本事不大不小,在叔父那一众能人里不算突出。我想……用他。”
她微微垂眸,快速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如此,也算向外界释放一个信号——我寿华泮宫,任人唯贤,不问出身,亦无明确的政治派系立场。”
她再次抬起眼时,目光灼灼,带着初具雏形的王者气度,“至于军中报国之地,哪怕我现下能力有限,无法一口吃下这庞大的军权,也绝不愿让它,完全独落在叔父一人手上!”
沐镜瑶沉默了片刻,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话语里听不出情绪,更像是一种最后的考验。
沐天玑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蹲在沐镜瑶面前仰头凝视着这位自己自幼最孺慕、亦是最敬畏的姑姑,声音清晰而坚定:“姑姑不是在帮我,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
她眼中闪烁着信仰般的光芒,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姑姑,父君他……总是很忙,也总离我很远。天玑是姑姑一手教养长大的,耳濡目染,承袭的亦是姑姑您的理念与抱负!叔父他已经变了,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
“您还有我!天玑,会是您理想的延续,是极星渊未来的另一种可能!”
这番话,掷地有声。
沐镜瑶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充满朝气与决心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与自己年少时如出一辙、甚至更为坚定的光芒,冰封的心湖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沐天玑手中抽了出来。然后,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沐天玑的鬓角,将那并不存在的乱发别到耳后。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慈蔼的意味。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沐天玑从她那双总是盛满厌世与疏离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欣慰,与某种默许。
棋盘上的残局犹在,但一场新的、关乎极星渊命运的对弈,已然在这对姑侄之间,无声地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