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镜瑶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靠坐在床榻上,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病气。言笑静坐于榻边,指尖搭在她纤细的腕脉上,感受着那紊乱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脉息,眉头越皱越紧。
寝殿内一片沉寂,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实话说就是了。”沐镜瑶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与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言笑抿紧了唇。脉象虚浮无力,根基受损,这绝非寻常的劳心费力所能导致,更像是……精力被过度透支,甚至遭到了反噬的衰败之象。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她究竟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才会让这具他小心翼翼调理了多年的身体,在短时间内迅速崩坏至此。
但他没有立场。
而且他即便问了,沐镜瑶也不会说。她总是这样,心里藏着太多事,像一只受伤的兽,独自舔舐伤口,从不肯对他袒露分毫。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干涩的字眼:“……脉象虚浮,确是消耗过大、心神俱损的虚弱之象……”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需……静心调养。”
沐镜瑶只是淡淡点头,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好。你开方,拿药吧。”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再无他言。
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如今竟连一句多余的寒暄都成了奢侈。言笑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起身,准备去写方子。
“言笑!”
他的脚步刚刚迈出,便被沐镜瑶的声音定在了原地。
言笑停住,却没有立刻回头。
沐镜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恳切的平静,那病痛的虚弱似乎抽走了她所有的精力,甚至连平日里那层用于自我保护冷硬外壳都无法维持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言笑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她。此刻的沐镜瑶,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直直地望向他,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
他没有回答“可以”或“不可以”,但他的脚步不再向前,沉默地等待着她的问题。
沐镜瑶看着他,看着这个曾与她分享过最多秘密、也给予她最深伤害的人,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直接地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许久、或许也关乎着无数人性命的问题
“沉渊之下,有人用无辜之人炼制‘离恨天’的事,你,知情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言笑垂下了眼眸,避开了她那双过于锐利、仿佛能审判灵魂的视线。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几乎是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衣袖上那处繁复的图腾——那个由沐镜瑶亲手绣上,象征着过往亲密无间的纹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处刺绣,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勇气或慰藉。再开口时,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刻意塑造的、公式化的疏离
“公主说笑了,沉渊之事,业已查明,乃是司判后照一人所为,瞒天过海,极星渊上下,皆被其蒙蔽。”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沐镜瑶的注视,语气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
“言笑不过一介小小医师,职责所在不过是治病救人,钻研药理……此等关乎国本、隐秘非常的大事,怎么会……知道呢?”
他的话语逻辑严谨,姿态放得极低,将自己完美地摘除在外。
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无足轻重的局外人。
沐镜瑶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露出任何失望或愤怒的神情。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垂眸时轻颤的睫毛,看着他摩挲衣袖图腾的指尖,看着他努力维持的、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容。
有时候,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过于完美的撇清,往往意味着更深层次的隐瞒。
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由谎言与沉默构筑的鸿沟,在无声地蔓延,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