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岭!”
已经走出好几步远的司徒岭闻声停下,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只见沐镜瑶取出了那支金凤蝶簪,抬手,缓缓地、仔细地将它别入了乌黑的发髻间。
金色的蝶翼在她鬓边微微颤动,在光线下流转着细碎的光芒,与她清冷又昳丽的容颜奇异地交融,仿佛真的有一只灵蝶栖息于上。
“谢谢你的礼物,”沐镜瑶看着他,唇边漾开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很好看。”
司徒岭看着她发间那颤动的蝶翼,一瞬间,眼前仿佛与记忆重叠——是那只与他心神相连、曾无数次传递消息的灵蝶,也曾这般悄然停驻在她的鬓边,翅翼轻颤。
那时只觉得是任务所需,此刻看着这金簪,心底却莫名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他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移开视线,语气试图保持一贯的随意
“不客气。一年就一次,我刚上任司判也送不出太珍贵之物,只能讨个巧。”
他嘴上说着谦逊的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去,落在她发间的蝶簪上,又迅速移开,如此反复几次,眼神晃动,竟不知该落在哪里才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试图打破这让他心跳失序的氛围:“你生辰,含风君怎么没给你大摆筵席啊?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确实奇怪,以沐齐柏对沐镜瑶的重视,不该如此安静。
沐镜瑶对此似乎并不在意,语气平淡:“以前我的生辰,都是和我娘两个人一起过的,至于要摆筵席的那个‘生辰’,还要一个多月呢。”
司徒岭的目光终于定定地落回沐镜瑶身上,带着一丝恍然和更深的好奇。
极星渊上下皆知,镜瑶公主是早产,故体质羸弱,需要精心养护。
但他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沐镜瑶的实际生辰,比对外宣称的、那个即将举办筵席的日子,足足早了一个多月!
不足七个月便出生……
一个被压下去许久的、关于她身世的流言悄然浮上心头——都说那位艳绝六境的明月公主在入极星渊之前,是有一位情深义重的情郎的……
“想什么?”沐镜瑶见他盯着自己出神,挑眉问道。
司徒岭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娘……”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沐镜瑶脸上瞬间露出了“你有病吧?”的嫌弃表情,立刻意识到失言,慌忙找补:“不是!我是说……”
他脑子飞快转动,试图把话圆回来,目光扫过她发间的蝶簪,想起她刚才说“和娘一起过生辰”的话,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点试探,也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完全明晰的期待,
“你的生辰都是和你娘过,现在却是和我过,”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认真,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些,“那是不是说……我也算你的家人啊?”
这话问得有些莽撞,甚至有些逾越。说完,司徒岭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耳根更热了,有些不敢看沐镜瑶的反应,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瞥她。
空气仿佛静默了一瞬,只有池塘边的微风拂过柳枝的轻响。沐镜瑶会如何回答?是嗤笑他的妄想,还是……会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司徒岭的心,竟因为这句冲动之下问出的话,而微微悬了起来。
风吹过,柳枝梢头轻轻扫过池面,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也拂动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沐镜瑶对司徒岭那个“家人”的疑问,回以一个理所当然又带着点奇怪的眼神:“你不是一直在叫我姐姐吗?”
那眼神分明在说:姐姐都让你叫了这么多年,不是一家人是什么?这还需要问?
司徒岭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整个人都怔住了。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回那个阴暗屈辱的少年时代。
他天生没有灵脉,母族势微,在家中一向是几个兄长肆意欺凌的对象。
第一次遇见沐镜瑶的那天,他被几个哥哥作弄惩罚,和无数蠕动的毒虫一起被封在漆黑的棺材里。
极致的恐惧让他浑身发抖,可求生的本能又让他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连颤抖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直到听见棺材外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骄纵的女孩子声音,他几乎是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和机智,才用尽所有伪装出的乖巧,唤出了那声“姐姐”,只为换取一线生机。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在她心里,这声“姐姐”就不仅仅是当时境况下的权宜之计,而是真的将他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了吗?
看着他怔忪恍惚、眼底甚至隐隐泛起水光的模样,沐镜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凑近了些,语气带着不可思议:“等会,司徒岭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会要哭吧?!”
“谁要哭!”司徒岭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感动的情绪里弹了出来,恼羞成怒地低吼,“沐镜瑶,你能不能少说话!”
真是烦死了!这女人总有本事在他刚刚有点感动的时候,一句话就把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让人感动不过一会儿就要被活活气死!
沐镜瑶看着他炸毛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哄个闹别扭的孩子:“好了好了。”
她放软了声音,“你要实在想吃,我让皎月楼的厨子按往年筵席的菜谱,给你做一桌好吃的送过去,行不行?想吃什么,你随便点,行不行?”
沐镜瑶还以为他之前的抱怨是馋筵席的菜肴了
“谁稀罕你一口吃的一样!”司徒岭嘴上嫌弃得要命,身体却非常诚实地报出了菜名,“红烧肘子。”
沐镜瑶忍不住轻笑出声,调侃道:“怎么跟流星一样。”都是口是心非的主。
这话更是戳中了司徒岭的肺管子,立刻炸毛:“什么叫跟流星一样?!我在司判堂的日子还不如流星呢!”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倒苦水,仿佛要把这些时日的委屈都倾泻出来,“后照失踪那么久,回来就认罪找死,你知道司判堂因为他积压了多少事务扔给我吗?我忙得脚不沾地,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还要抽时间关心你的安危,给你挑生辰礼物,我容易吗我……”
看着他这副“委屈大发了”的模样,沐镜瑶眼底的笑意更深,连连点头安抚:“好好好,辛苦你了,是我们司徒司判受累了。”
她从善如流地提出解决方案,“我回去就叫流星去最好的酒楼,按一日三餐,订最好的饭菜,天天给你送到司判堂去,好不好?保证比宫筵的肘子还好吃。”
司徒岭听着,脸上的怒气稍稍平息,但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问了一句:“送多久?”
沐镜瑶看着他这副明明心里满意却还要端着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又有些发软,纵容地回答道:“送到你不想吃为止。”
这话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意味着只要他需要,这份关照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不是一时兴起,不是敷衍了事。
司徒岭得到了这个近乎无限的保证,这才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份“赔罪”,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只是哼了一声,转过身,揣着那卷至关重要的医经,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不少,朝着司判堂的方向走去。
沐镜瑶看着他别别扭扭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发间那支振翅欲飞的金凤蝶簪,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家人……或许,就是这样互相嫌弃,又互相惦念的存在吧。
攀附在沐镜瑶身上的白裙女子,却对着司徒岭的背影露出一个诡异渗人的笑容,家人?我的小阿瑶,真是天真的可爱,家人,不就是在利益面前可以随时拿来牺牲的吗?就像娘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