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家筵席过后的第二天,魏畴就遣了管家过来,告诉程始和萧夫人,他已经定好了进学的日子,让少商收拾东西搬过来,好专心读书,还说了一长串进学的规矩。
头一条就是进了他的门,就是他的弟子,学业不精,品行不端,要打要罚,皆由他来裁夺,不许父母在中间横加干涉。
再者未出师前,五更起,三更睡,每逢旬日才得两日休沐,新春、清明、父母及本人生辰不计入其中;若想请假,须得程始及萧夫人上门说明,请假日过后无休沐。
进学期间,家人探视也有规矩,每月探视不得超过四次,每次不得超过两个时辰。
程始听了这么一大串,都舍不得让女儿去上学了,眼巴巴地看着萧夫人,只盼夫人能想个好法子将女儿留在家中。
岂料萧夫人虽觉得少商长居魏府有所不妥,但弟子服侍老师传出去也是一桩美名,遂点头道:“夫子所言甚是。小女开蒙晚,又天资愚钝,正该严加管教,我们做父母虽然不盼她成才,也望她学些圣人道理,将来懂礼仪,识进退,才不污夫子令名。”
魏府管家听见这话,诧异地看了萧夫人一眼,这位夫人倒也舍得,当年崔夫人听到这规矩,差点没把家主的头给打破。
进学当日,程始和萧夫人亲送少商至魏府。
魏畴没有正式收过女徒,也没有女儿,但他看过人家是如何养女儿的,予取予求,无有不依,和供养祖宗是一个道理。
所以他虽然身着洗得发白的旧衣,但为少商准备的五六间大屋却处处簇新华丽,所用器具不是镶金就是嵌玉,比曲陵侯府少商的闺房还要精致数倍。
萧夫人觉得太过奢靡,出言推辞了几句。
魏畴把头一昂,看都不看萧夫人,只与程始说话:“自古师徒如父子,我收她做门徒,她就好比我半个女儿。我巨鹿魏氏,也是自前朝就颇有郡望的世族,纵然如今没落了些,但也没有穷酸到连个小女娘也养不起!”
程始讷讷应是,萧夫人也不想自讨没趣了。
待用过午膳后,夫妇二人礼貌告辞,魏师让少商送至门口。
程始虎目含泪,拉着少商的手依依惜别:“儿啊,好好学啊,待到休沐,阿父亲自来接你回家。你在魏府,好好照顾自己,想阿父了,就派人回来报信,阿父来看你!”
萧夫人不耐烦程始这般作态,强拉着他登车,气道:“哭什么哭,你舍不得她,她可没半点舍不得你!”说着就命车夫驾车回府,看都没看少商一眼。
少商看着远去的马车也松了一口气,其实比起待在家里处处受制于人,她宁可留在魏府读书。
回到魏府,她刚准备去书房聆听夫子的教诲,结果上次来家里传话的老管家将一大堆账本和对牌交给了她:“家主说,家中无人主事,让女公子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把府里的事情理一理。”
魏畴虽然生活简朴,也不讲究排场,但府兵护卫与家中仆婢加起来亦有近百人。
少商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人,懵然眨眼,不知所措。
阿姊不是说只是个挂名弟子么,怎么还要替夫子管理家事,她这是来做学生,还是来做管家的?
还不待她婉拒两句,门房上有人进来通传虞侯派人来送了一车猎获,问如何处置。
少商在滑县历练得嘴比脑子快:“请人去偏厅坐着,奉茶,按例给赏,再拿两篓鲜果做回礼。”
底下管妇得了话,立刻去了,待少商回过神来,已然悔之晚矣。
老管家笑着看着她,她也只能回以苦笑,刚想抱着这一堆东西回房慢慢琢磨,岂料老管家又叫住了她:“女公子,这个时辰您该去书斋临帖习字,这账本可以等到晚上用膳过后再看。但也别看太晚,明日卯时您就要起床温书了,老家主授徒甚严,女公子······”
少商双腿一软,幸而芡实与莲房手疾眼快扶住了,才没叫跌到地上,她看着不远处的大门,欲哭无泪,也不知现在逃回家中还来不来及。
回程府的马车上,程始不住地透过车窗往回看,他是真舍不得小女儿。
岂料回府之后,如英又来辞别,原来崔祈写信来,要她将别院修缮一下以作夏日消暑之用,每日出入兼仆从回话甚是频繁,留在程家多有不便。
萧夫人听完,挥手让她自去了。
没过一会儿,程颂与程少宫携手而来,一个想去军营历练,一个想学少商跟着夫子闭门读书。
萧夫人定定地看了兄弟俩一回,近日她都在忙碌幼女定亲一事,对几个儿子的关注少之又少,都没注意到他们又长高了许多,身上也换了新衣,秀美端正的檀褐色,愈发显得少年人朝气蓬勃。
萧夫人声音沉沉,不辨喜怒:“你们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程少宫下意识地软了膝盖,程颂手快,将他扶住了,不卑不亢道:“阿母,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儿已年满十六,实不想虚度光阴。”
程少宫也深吸一口气,放开程颂的手,态度恭敬地道:“阿母,儿也不想到了白首之时才后悔少年之时没刻苦用功。”
萧夫人还能如何,只能吩咐青苁夫人为他们打点行囊。
等到两个儿子走远,萧夫人推了一把歪在矮榻上小憩的程始,气道:“你怎么还睡得着?”
程始睁开半只眼,疑惑道:“小雀翅膀硬了,总要往外扑腾的,你留得住他们的人,难道还能留住他们的心?”
程始不由想起了程承,也不知他在白鹿山过得好不好,又道:“儿子知道上进是好事情,难道叫他们窝在家里,俯首帖耳在你跟前过一辈子,你就称心如意了?”
萧夫人沉着脸,半天不吭声。
到底是夫妻,程始翻坐起来,看着萧夫人,狐疑道:“你不会觉得是姌姌在背后支的招吧?”
萧夫人还是没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始拍了拍萧夫人的手,十分笃定道:“嫋嫋住到魏府去,肯定有姌姌的手笔。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断断不肯让嫋嫋单独和咱们住一起了。颂儿和少宫八成是怕你秋后算账,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们做父母的又不是瞎子,岂能看不出两个儿子对程姎的疏离。
尤其是程颂,当初书案一事过后,几乎就不怎么与程姎说话了,萧夫人让程姎管理府中庶务,他每次支取东西都是直接找青苁。
萧夫人知道后,命他写一篇《悌友论》,他不肯写,反而梗着脖子道:“阿母,这里难道不是儿子的家么,儿子想要什么东西,难道还要经过堂妹的允准?”
萧夫人气得赏了他一顿家法,打完程颂直接搬到万家去住了,直到如英从滑县回来他才肯回家。
萧夫人捶了一下程始,骂道:“都是你惯的,现在好了,儿子女儿没一个听管教的。”
程始任萧夫人捶打,一个字都不吭,其实谁不想儿女日日承欢膝下,但若住在家里不开心,还不如叫他们出去奔前程,若强留在身边,只怕天长地久地怨怼之下,心结就难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