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半日功夫,少商携楼垚去文昌侯府的事情就传进了萧夫人耳中,青苁以为萧夫人会将少商叫来训斥一顿,谁知萧夫人竟无动于衷。
萧夫人一面看账,一面说道:“她们姊妹的事情,容得了我插手吗?我若是骂了嫋嫋,姌姌还不得再闹上一场,我是禁不住她折腾了!”
“再者,她既入了学,自有夫子教她道理,我又何必费力不讨好,倒不如好好教姎姎打理庶务!”说毕,拿起笔在账上画了一个圈,原来是一笔错账。
这已是第三处了,萧夫人皱眉问青苁:“姎姎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你可知是何缘故?是不是家里有那不长眼的欺负她了?”
青苁笑着回道:“女君过虑了,三娘子如今掌管着府中庶务,仆婢们只有小心服侍的,哪里敢怠慢?”
“果真没有?”萧夫人思及程姎最近情形,有些不信。
青苁再三摇头,道:“真的没有!”
她顿了顿,又忖度着添了一句:“只是三娘子不常出门,二娘子和四娘子又都不在家,许是在家待得闷了!”
姊妹们不是不用担心前程,就是已经有了前程,独剩她一人妾身不明,自然不免有些心焦。
萧夫人搁下笔,又自烦忧起来。
程姎自小在葛家长大,因着葛舅母的偏爱,葛家的外姊妹们也不爱亲近她。后来回到程家,长女幼女亲密无间,隔房的堂姊妹哪能挤得进去。
至于女子一生最重要的婚事,她也带程姎去赴过几次筵席,家世中下的还算亲热,高门大户就冷淡得多,偶有笑脸相迎的,也是为了打听如英。
萧夫人哪里管得到这个女儿身上,搪塞好几次后,有些人偃旗息鼓了,有些人依旧不依不饶,烦得萧夫人好些日子没有出门,连带着程姎的婚事也被搁置了下来。
如英可不知此节故事,自将少商托付出去后,她就将留在程府的人撤了十之八九,只留下几个仆妇照管屋舍。
就算知道了,她此刻也没工夫理会这些闲杂人事,她正忙着为沈怀玉打点行装呢。
如英拿着清单一样一样地验看,又一样一样地指给沈怀玉瞧,让她心里有个数。
“这是今年染的新鲜颜色和花样,绸缎二百四十匹,细绢两百匹,绢帛两样合计一百八十匹,另外还有五匹蜀锦,五匹云锦——别舍不得送人,要想人家替你卖命,许不了大的前程,就好好照料他们的家小,尤其是老弱妇孺,你要常去问候,不要图省事直接给金银······”
“要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沈怀玉笑着打断道,“其父母为我之父母,其手足为我之手足,其妻室为我之姊妹,其子女为我之子侄,爱之恤之,敬从此生。”
“这些话你都教我好多遍了,我都记着呢!”
如英点点头,又接着往下验看:“这是两箱成衣,都是我一件一件看过配好的,这是特备着让你出门穿的,叫服侍的人精心些,别搭错了。还有鞋子,也单独装了两箱子,什么衣服搭什么鞋,我已经写清楚了,不许混穿,叫人看笑话!”
看完了,又命仆妇阖上箱笼,搬运上车。
如英又带沈怀玉看了几箱子钗环首饰,巾帕香袋,一片纷繁靡丽,看得沈怀玉连连咋舌。
仆妇又抬来一箱笔墨纸砚并各色笺纸,沈怀玉刚想说用不着,如英就先拿话堵了她的嘴:“知道你不喜欢舞文弄墨,这些都是给你充门面的,你要送人的,我也打点好了,上面压着签子,回头看了,你自然明白。”
家常日用的还有玩器陈设,如香炉、花瓶、茶器等物也有十来只大箱子,还有各色小食——肉脯、果干、蜜饯以及好存放的点心,收不住的鲜果也有两篓,再有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及各种杂物也装了好几车。
除此之外,如英还准备了行军的口粮,粟米精豆共计一千石,另有金银若干,以作军资。
沈怀玉推辞道:“这个就不必了吧,我阿父难道还能饿死我不成?再者,先前在滑县,你已用了不少,如今又再贴补我,小心自己手头紧!”
“沈伯父自然不会饿死你,只是看人脸色吃饭,你心头会爽快吗?”如英斜乜了沈怀玉一眼,仿佛是在说谁还不知道谁啊,“若不是如此,沈伯母留给你的嫁妆也不会用得这么快!”
沈怀玉听了,不免有些赧然。阿父不喜她,自然不会私下贴补,阿兄用钱的地方多,手头也不宽裕,再有继母盯着,她也不能随意支配府中财物,所以手上唯一能动用的就是阿母留下的嫁妆。
这两三年人手渐增,她又不善打理内务,几处产业进得少出得多,虽不致寅吃卯粮,但旧年的积蓄也渐渐的空了。
如英将单子折好递给沈怀玉,没好气道:“阿母在时就给了我许多田产庄园,故去前还留了体己和嫁妆给我。我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我的。”
“再者,我还有几支商队,做着独门生意,获利不菲。别说只是偶尔贴补你,就算养你一辈子,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沈怀玉听如英如此说,也不假客气,接过单子收在贴身的锦囊内。
如英见了立即就高兴起来,又道:“这一路恐不太平,我让老叔跟着你,你若遇上为难的事情,只管吩咐,定然不叫你多费神。”
沈怀玉也知道老叔,是老氏四兄弟中行事最谨慎的,为人又忠心,是崔叔父派到她身边的第一妥当人,专为她料理一些不好放在明面上说的事情。
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是用来保命的,因而她十分推拒:“我知道你担心我那个继母使盘外招,自然多加提防。再者,都城里也不太平,若是闹起来,只怕比战场更凶险!”
如英不以为然:“陛下是有为之君,想必很快就有定论了,而且阿父也快回来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沈怀玉知她说一不二,再推下去,说不定就要恼了,离别在即,何必为小事起争执,只好暂且应下,心想过了冀州北部,就将老叔快快遣回,如此两不相误。
只是没想到后头竟生出这么多事,叫沈怀玉恨不得时光倒流,拼着两人大吵一架,也要将老叔留下来。
她们之间和洽自然,但定襄侯府里蒋夫人差点咬碎一口牙。
蒋夫人看着从大门抬进来的各色践行之物,刚想命人接过,收入主院之后再分配,谁知文昌侯府的管妇丝毫不给情面,硬邦邦地道:“侯夫人见谅,这是我们女公子单送贵府沈娘子的仪程,为的是两人素日交好,并不是正经走礼!”
蒋夫人强笑道:“这是自然!”
此时沈怀玉的傅母从堂下上来见礼,将众仆妇引到沈怀玉院中招待。
蒋夫人在如英身上吃过大亏,知道这小女娘看着弱不禁风,但手段十分厉害,捏着她兄长的把柄,趁机威胁,让继女从后宅里脱离出去,往军中谋前程。
继女外家得力,又有亡母余荫,与继子互为臂助,在军中是如鱼得水,如今沈家旧部竟有一半人手已被兄妹俩握在了手里,那一半虽然未曾明言,但看行事,也多偏向兄妹二人。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她与继子继女面不和心更不和,将来若是丈夫有个三长两短,母子三人境遇可想而知!
她坐在堂上这般想着,忽见小女儿沈怀芷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还不到跟前便扯嚷道:“阿母,崔家阿姊是不是送了东西过来?有没有好看的锦缎,给我几匹制几件新衣好不好,还有那些首饰,也挑些给我,我回去后要请小姊妹来家里玩,叫她们看看都城里的新鲜式样!”
蒋夫人听了冷笑道:“做你的美梦去吧,那些东西都是你阿姊的,文昌侯府也是你能高攀的吗?”
沈怀芷听了十分不乐,小声嘟囔道:“都是阿父的女儿,凭什么两样对待,难不成就因为长姊有个好舅父?”
此话正戳中了蒋夫人的心病,旁人的兄弟是英才,她的兄弟是蠢材,只会给她拖后腿,还有那个狐媚子托生的外妹,本来她是找来给继子添堵的,没想到最后竟给自己找了一个劲敌!
思及丈夫这些日子的冷落,蒋夫人越想越气,但不好外露人前,只能憋在心里,隐而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