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定襄侯奉旨回师幽州,太子亲率文武于城门送行。
定襄侯感动得不能自已,下马对着皇宫的方向三叩九拜,大声高呼“圣恩浩荡,敢不效死”,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
太子见状,只好将先前打好的腹稿全都咽了回去,而后执手好一番宽慰,另有预备好的赏赐颁下。
定襄侯谢恩毕,又请太子回宫。
太子执意相送至三十里外,定襄侯辞谢道:“太子千金之体,怎可为下臣劳动?愿请回驾,早返宫中,勿使帝后忧心!”
如此推拉再三,这场君臣相得的大戏才圆满落幕。
如英隐在城墙之上,等到太子回城,她才现身遥望那渐渐远去的高牙大纛。
沈怀玉今日穿的是红衣,在一片肃杀的铁灰色中格外夺目,她看着那一团火红逐渐消失在官道之上,叹了一口气。
看赵媪一脸忧色,又转而笑道:“城楼上风大,吹得身上有点发冷,傅母,我们回去吧!”
赵媪等这句话许久了,忙笑着应了一声是,一行人慢慢下了城楼。
如英将马车停在了城墙不远处的一条穷巷里,料定此处必定无人,谁知此时竟有一辆华丽雍然的辎车赫然停在了巷口,将她的马车堵了个严严实实。
辎车前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华服公子,面带微笑,朝她拱手作揖:“许久未见了,女公子近来可好?”
如英欠身回礼:“多谢袁公子惦念,一切都好。”
袁慎听了,轩眉微微一挑:“女公子可比上次见时更见清瘦了!”
“不过是日常无心饮食,并无大碍,不劳挂心。”如英今日心情不佳,无心与人在此叙闲话,她直截了当地道,“我知道你无事不会来堵我。我深受令舅父大恩,无以为报,袁公子若是有话尽请直言,不必拽酸文假客套,虚耗在这里实在没意思。”
袁慎被噎了一下,他想说自己并非无事不登门的人,但今日又确实是有事相托。
如英见他还有意吞吐,当下便道:“你若不说,就赶紧将马车挪开,我要回家了。”
说罢果然欲从马车旁的缝隙中钻过去,袁慎忙伸手相拦,微凉柔软的面料从手中滑过,他又猛地收回手,“女公子,且慢······”
谁知竟拦了一个空,那边没有退路,如英哪里会将自己置于困地,不过佯进实退,耍袁慎玩而已。
袁慎此刻也反应过来,他原本还想板着脸,看如英歪头一笑,自己也掌不住笑了——好难得见她开怀笑一回。
如英也只笑了一瞬,就敛了神色,她让赵媪带着婢女退到十步远,对袁慎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袁慎怕再废话下去,她心里要不耐烦了,只能道出来意:“夫子已在山间安顿下来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笺纸递过来,如英伸手接过,上面写的是皇甫仪的定居之所,以为是让她转交给三叔母,刚想推拒,只听袁慎又道:“女公子若是有片刻闲暇功夫,不妨将桑夫人近况说上只言片语,夫子自当感激不尽。”
他瞥见如英眼中闪过讥嘲之色,想起那天在别院她说过的话,又忙道:“再者,若桑夫人与令叔父遇上什么为难之处,夫子也好襄助一二,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如英听了撇嘴道:“我不会管这桩闲事的,你让皇甫夫子死了这条心吧!”
袁慎知她性情,原就料定她不会答应,看她将笺纸奉还,也不意外,刚欲伸手接过,结果如英手一转,叫他夺了个空。
他见面前的少女笑得十分狡黠可爱,嘴角也忍不住跟着扬了起来。
如英笑道:“但我会写信给三叔母,请叔母自行定夺!袁公子若无他事,还请快快将路让开,我若回去晚了,家里长辈是要来问的。”
袁慎无法,只能命驾夫将马车驶出巷口,临道别时,又问如英:“陛下欲往涂高山献祭,众臣可带家眷一同前往,你会随崔侯一道去吗?”
原来今日国子监有个儒生忽进献了几枚陈旧的书简,上有谶语,意思仿佛是“东方有祟,将应者,至灵也”。
文帝十分重视,散朝后找来几个几个心腹臣子一起探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祟字乃山顶头,应是都城东边那座涂高山,需要献祭山中生灵。只是春日乃万物繁衍之时,不宜过度屠戮,于是决定改献猎为祭祀,向山灵奉上各种粮食谷种,以求保佑。
“人多是非多,我不想去。”如英实话实说,“只是最后去不去,还要问过家中长辈意思。”说罢便登了车。
袁慎站在原地目送车架远去,其实他心底想问的根本不是这句话。
如英回了文昌侯府,不过片刻功夫,崔祐果然打发人来说涂高山一事,问如英要不要一道去,若是不去,就提前报个病休。
如英问起随驾名单,除了后妃、皇子和几位宗室,朝中能说出名的文武勋贵和世家大族及其家眷都在随行之列,连万程两家亦在其中。
赵媪看如英眉宇间萦绕着一团百无聊赖的寂寞之气,有心想劝一劝,但又怕适得其反,只能三缄其口。
如英复问起崔父行程,谷雨回道:“侯爷本已进入司隶境地,中途又改道南阳,来人报说是去会见一位友人,归期延后未定。”
“既如此,那我就去玩几日好了。傅母,你替我收拾行装,再有,除了几个看家的,余者有想去的都带上。”
如英看向赵媪,果见她松了一口气,打趣道:“可怜她们服侍辛苦,又天天提心吊胆的,还没等到阿父回来,怕是一个一个地先唬病了,将来我身边可就没人服侍了,这可如何是好!”
婢女们听了俱是欢喜不迭,倒不是因为能出去玩,而是如英心情终于好了些,于是纷纷笑道:“女公子体贴下情,是奴婢们的福气!”
如英命赵媪送崔侯府的管妇出去,又打发自家管妇去程家给萧夫人请安,顺便问问程家都有哪些人去。
萧夫人原本想着少商既不逢休沐,那就以学业为重,再者程母上了年纪,程筑程讴年龄尚幼,故而只想带着三兄弟和程姎。
可如今如英打发人来问了,少不得让程始下值后去一趟魏府,替少商告个假,于是口中便道:“一家兄弟姊妹都是要去的。”
管妇得了准话,自然告辞离去,萧夫人让青苁去送,管妇知道青苁是萧夫人的义妹,不同旁人,忙说不敢劳动。
萧夫人便指了两个婢女送客,管妇这才辞了出来。
管妇离开程府后,也不急着回去复命,而是转头去了魏府,在府外直等到日落时分,才看见程始领着一队护卫骑马而来,这才放心回府。
此时如英正在用晚膳,听了这话将牙著拍到食案上,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若不是我去问,那府里都没人管她死活了!”
赵媪心中暗骂这管妇太不知事,不知等个一时半刻再进来回话。她将牙著拾起,命侍膳的婢女换一双新的来,心疼道:“女公子何必动怒,您若不好好保养自己,将来四娘子又能依靠谁呢?”
如英听了这话,虽然已经败了胃口,但还是强忍着吃了不少,只是食后发怒则食积,怒后即食则不化,到了晚间又全部吐了出来,一时请医服药,闹到天明时分才安定下来。
赵媪劝如英在家养病,如英却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