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珺再三谢过袁慎,又给年轻士子们送了一壶自家酿的春酒,才礼貌地与众人道别。
袁慎送走蔡家兄妹后,转身便听有人议论道:“这蔡家女公子什么都好,就是配了一个病秧子,不然就这性情,这品格,匹配谁家不是绰绰有余。”
又有人道:“可论起家世,蔡家娘子又不如文昌侯府那位崔娘子多矣。不过可惜了,文昌侯府只招赘,不嫁女!”
“谁说不是呢!而且,那崔娘子可比蔡家女公子美貌多了,就是听说脾气不大温顺,还时常病恹恹的,也不知将来寿数几何。唉,说起来,她也不是文昌侯的亲生女儿,一个养女,一个大司空的亲女,这······”
袁慎听了面色一凝,不悦道:“二位,若不快饮,蔡家女公子送来的酒可就要冷透了!”
那二人不料刚才的话全被人听到了,议论蔡家也就罢了,文昌侯府可不是能随便挂在嘴边上的。
二人面有讪讪,“善见兄说得是,我们是酒喝多了,昏了头,刚才说的话,善见兄就权当是胡话,千万不要······”
“既然酒意上头,何不回去好好歇歇?”袁慎甩袖回身,不愿再看这二人,“也免得酒后失言,说出一些只有无知妇人嘴里才会有的短长!”
二人慑于袁慎之威,又自知理亏,只得掩面而遁。
袁慎再转头看亭中,那一道倩影又不知飘去何方了。
如英本来就是带少商过来见钟令仪与蔡珝的,和蔡珺打过招呼,谢过她的相邀之后,她就带着少商离开了。
钟令仪与蔡珝知道如英的脾气,也不以为意,只约好等回到都城之后四人小聚一场。
蔡珝怕蔡珺多心,为如英开释道:“堂姊,你别误会,如英从小就是这脾气,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待太久。”
蔡珺摇头,示意无妨,又问刚才的棋局谁输谁赢。
不问还好,一问起这话,钟令仪与蔡珝二人又重新落坐,预备在棋枰之上杀个昏天黑地,不分出个胜负来誓不罢休。
她们幼时拜在同一位夫子门下学棋,从入门到如今,两人交手总是平局居多,若是谁能侥幸赢上半子,那至少得高兴个十天半个月。
此时春光正好,若是回帐中待着,未免辜负了天时。
少商听楼垚说过班老侯爷办的骑马射箭会彩头丰厚,十分想去凑个热闹,如英不愿与之同去,可又怕少商骑术不精,与人拼抢时受伤,遂将自己的骑奴和武婢派给了少商,命他们小心看护。
她看少商骑的马并不是自己送的那匹,而是一匹寻常的小花马,眉头微颦。
少商解释道:“阿母说那匹大宛驹太招摇了,不许我骑出来。”
如英又将自己的坐骑借给了少商,道:“这匹虽是新得的,但已经驯熟了,你小心骑着,不会有事的。与人赛马,马不行,骑术再好也赢不了的!”
自己则骑了少商的小花马,与众人道:“我找个清静的地方避一避,不许跟着。”说罢,轻勒马腹,小花马就得得地跑远了。
如英驱马往林中而去,谁知行路不久就遇见了一伙打猎的勋贵子弟,她迅速避开,往另一个方向走,结果又碰见了两对野鸳鸯。
自知坏了人家的好事,如英飞快调转马头,见不远处的山丘上有座小小的楼阁式木塔,她便迅速策马疾奔而去。
骑行到离宝塔还有几十丈处,她见山丘上碎石密布,道路高耸嶙峋,这匹小花马年幼蹄嫩,怕伤了马蹄,如英只好将它拴在一旁的树林里,自己步行上山。
这山丘远处看来小小一个,爬起来却颇费力气。
如英捂着心口,有些气喘,坐在塔下的石阶上歇了好一会儿,才推开塔门,同时喊了几声“可有人在”。
喊了两三声后,她见无人应答,便将塔门关了,小心地往里走去。
这是一座附近乡民凑钱建造的新塔,应该是用来供奉神像的,内部雕饰虽不很精细讲究,但木料结实崭新,桐漆闪亮,打扫得也十分洁净。
如英一层一层地爬了上去,足足爬了七层才到塔顶。到了塔顶,如英只觉喉头里全是甜腥味,心脏也因受不了这剧烈的刺激砰砰直跳,跳得她眼前一阵眩晕。
她颤着手,从身上的锦囊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药糖,掰了一小块含入嘴中,解下腰间水囊喝了两口,又强令自己深深吐吸,歇了一刻钟才觉好些。
她想打开窗户透透气,抬头间却发现屋顶竟撑开了一扇天窗,甩了甩有些发软的手脚,顺着栏杆和边柱往上爬去,穿过天窗翻到屋顶,温暖的春日阳光便沐及全身。
如英惬意地深吸一口气,心终于慢慢静了下来。
风自山林中吹来,带来草木香气,如英捡了一处坡度微缓的屋顶躺下,用丝帕蒙住脸,阖目养神。
为了祛除心中杂念,她默念了起《清静经》,在念到“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时鼻息发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到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偏西了,蒙脸的丝帕也被吹落在一旁。
如英心中暗叫不好,再不下山,恐怕要误了晚上的筵席,她的座次在很前面,若是不到或者迟了,恐怕会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顺手捡起丝帕缠在手上,她顺着原路爬了下去,又将天窗关好,免得风雨侵蚀了神像。
此时塔内光线昏暗,如英怕失脚跌跤,扶着楼梯走得极为小心,谁知刚下到第六层,她隐约听见厢房里有人声,顿时住了脚。
如英心中已有不好的猜想,攀着楼梯扶手凑近一听,听得里面有两人在说话,言语听得不甚清楚:“······太子这回见事倒快,两个时辰内就找人解释了那谶语,逃过一劫······”
“若是······倒好了······如此性情怎堪为太子之位,废储势在必行!”
如英听到“废储”两个字,背上陡生冷汗,她小心摸出挂在腰间的匕首,蹑足地往后退,想退回第七层躲上一躲。
谁知刚靠近窗台,头上就伸下来一只有力白皙的手掌,如英强忍着冲动没有将匕首扎出去,只是呼吸乱了一拍,抬头看去,竟是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庞!
凌不疑半个身子攀在梁上,看见如英在下面,似乎也吓了一跳,随即竟然笑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极美,此时舒然一笑,漫山春色都不如他神色明朗。
如英有一瞬间被美色所惑,但立刻就醒过神来,她紧紧抓住匕首,用力到青筋浮起,骨节发白。
这时,厢房里的人终于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其中一人沉声道:“谁在那里!”说着便要推门出来看是谁。
如英本就如惊弓之鸟,听到这一声,脸色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再管凌不疑,抬脚就往顶上走。
谁知凌不疑竟然一跃而下,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而后往怀里一带,然后飞身往塔外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