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到临近弘农郡的新城县时,如英幽幽转醒,整个车队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尤其是少商,抱着如英虚弱的身体喜极而泣,哭得震天响,然后反手就被崔无度给扔了出去。
看着熟悉的帐篷顶,如英以为还在涂高山,于是问道:“阿兄什么时候来的,阿父也来了吗?”
崔无度不说话,只掐了一下妹妹的脸颊,一点软肉都没有了,揪在手上全是皮。
如英忍不住“唉哟”出声,从小到大,只要她做错了事,阿兄总会这样掐一掐她的脸。
谷雨跪在榻边,也是一脸的泪:“女公子您可算醒啦,您这一病可把婢子们吓坏了,薛府医都让侯爷给您准备棺椁了。”
刚说完就被崔无度瞪了一眼,挥手赶了出去,又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发顶:“乖,乖,别,别怕!”
如英看着崔无度眼下的青黑和脸上的胡茬,轻轻嗯了一声。
在后面撵上车队的薛府医,此时也得知如英醒了的消息,忙不迭叫人抬着来请脉了,其实心疾已稳,除了久病虚弱要好好调理之外也无甚要紧的了。
但是介于上回诊脉也说性命无虞,结果一睡不醒就是这么多天,崔无度对薛府医的医术产生了怀疑,所以还是像之前那般,一天十二个时辰在床榻边守着,无事绝不轻离。
看她喝药,看她吃饭,听程家小妹妹吹笛子,听她与程家小妹妹说话。
在听到自己意识全无,昏睡了二十几天后,如英吓了一跳,怪不得觉得手软脚软,浑身没半点力气,其实这几年她断断续续犯过几次心疾,可没一次像这样厉害,“你们是不是都吓坏了?”
少商含泪点头:“文昌侯府还不许人探病,我都急坏了,还是求了崔侯才进去的。”
如英抬手想给少商擦眼泪,可现在她虚弱地连抬手都费劲,她无奈道:“阿父就这个脾气,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他骂你了没有?”
少商摇头,崔无度开口接话道:“二,二叔。”意思是崔祈把崔祐骂了一顿。
如英有些惭愧:“那等我好了,回去给二叔磕个头。”
崔无度听了直摇头,如英猜不懂是什么意思了,少商却明白了:“崔家阿兄莫非还要回永昌?”
听到“回永昌”三个字,如英的眼睛都亮了,一脸欣喜地问道:“咱们要回家了么?”
文昌侯府和雒县的州牧府是住的地方,程家是客居之所,只有永昌故居才是他们的家。
崔无度在如英头上揉了一把,露出这些天唯一一个笑容,笑道:“嗯,回,回家!”
其实他一开始就反对把如英一个人扔在都城里,要带妹妹一起回雒县,但是阿父不肯。
理由也很正当,如英当时大病初愈,经不经得起舟车劳顿还不好说,且雒县鱼龙混杂,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休养的地方。
而且程家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不比自家冷冷清清,如英在家连个说话作伴的人都没有,再说也不是一直将她留在都城,最多一年半载,他必要回都城述职,到时候一起回去不就是了。
谁知就是这短短数月,父女兄妹竟然差点天人永隔。
崔无度心想,反正已经从都城里跑出来了,还不如一口气直接跑回永昌,正好回去看一看李娘子,他离开雒县的时候,她也正好回家去探望李太公了。
等阿妹好了,再让她去李家拜会拜会,估计用不了两回,他也能登门拜谒了。
如英不知道崔无度心里还有另外一番盘算,只是听到能回永昌,她心里就无比的高兴。
少商看着如英高兴,自己也高兴,她也想跟着去见识见识,反正她已经和夫子告了长假,夫子知道她是跟阿姊一起走,应得特别痛快,甚至还有点巴不得她快些走,省得耽搁他喝酒。
如英一高兴,精神就好,遂与少商说起永昌的种种好处,四时之气,常如初春,寒止于凉,暑止于温,而且山水秀美,经她阿父多年治理更是物阜民丰,实在是片清净乐土。
正当她说得开怀时,只听外面有人来报:“世子,女公子,凌大人求见!”
都城里有名有姓且与自家有往来的凌大人也就那么一位,如英有些疑惑不解:“他怎么也在这里?”
少商下意识地去看崔无度,崔无度竖起手指摇了摇,示意少商什么也不要说,他对外头喊道:“不,不见,回,回去。”
如英没有起疑,她阿兄与凌不疑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了,只是被这么一搅和,什么谈兴都没了。
少商见如英面带倦色,服侍如英睡下后,便和崔无度一同起身出去了。
如英的帐篷设在整个车队最中心的位置,两旁各有一顶略小的帐篷,左边是少商的,右边是崔无度的。
帐篷前后左右俱有亲卫站岗,再是随身伺候的婢女与仆妇,最外面是家将与部曲。
崔无度站在帐篷外,看见身着轻便皮甲的青年将军孤身而立,他对面是手握刀剑,严阵以待的崔家部曲。
崔无度看了少商一眼,示意她跟上来,然后轻轻一击掌,部曲退开可容两人通行的通道以供行走。
崔无度比凌不疑还要年长两岁,所以凌不疑抱拳拱手,叫了一声兄长。
崔无度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他看了一眼少商,又冲凌不疑扬了扬下巴。
少商会意,清了清嗓子,问道:“敢问凌大人有何贵干?”
“子晟不过是来探病的,敢问令姊可是大安了?”
凌不疑和崔无度一样,胡子拉碴,想来已有多日没有修面了。
少商看向崔无度,见他点头,方才答道:“劳凌大人惦念,阿姊已经醒来,一切平安。”
凌不疑嘴角微微弯起:“令姊既然无虞,不知可否赐见一面?”
见崔无度摇头,少商便代为拒绝道:“阿姊此刻还需静养,不宜会客,还望凌大人海涵!”
凌不疑轻笑道:“是你阿姊不愿意见我,还是子怀兄长不愿意我见到你阿姊?”
见崔无度面带愠色,他又道:“你阿姊在涂高山昏迷,我想她醒来后应该是会想见我的。请告诉她,我有要事相商,请她务必拨冗一见!”
“你阿姊的性子,你应该很清楚,她最不喜欢有人替她拿主意。”这话虽然是说给少商听的,但凌不疑却是看向了崔无度。
少商觉得这话里带了一点挑衅的意思,不知道如何回复,然后就听崔无度开口了,他声若洪钟地吐了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