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带着十分的好心情地走出楼府，崔智早就领着侍卫在正门候着了，见如英脸色不错，笑着凑上来，问道：“女公子这么高兴，可是四娘子的事情妥当了？”
“妥当倒没有十分妥当，但高兴是真高兴！”如英搭着武婢的手，踩着脚凳，正欲登车，忽听后面有声音传来：“你给楼大夫人出了那么一个妙计，若是还高兴不起来，那楼大夫人岂不是白气了一场！”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位高挑俊秀的公子款款而来，后面跟着两名侍卫和一名僮儿。
袁慎身高腿长，不过三两步，就追至马车边上，笑道：“在下今日是骑马过来的，此时忽感不适，不知是否能请女公子送在下一程。”
“行啊！”如英答应得十分爽快，“请上来吧！”
说罢，自己先登上了车，袁慎紧随而上，顺手关上了车厢门。
一个武婢见状，将驾夫赶了下去，自己抢过了缰绳，其余几个武婢也骑马护卫在安车两侧，而后再是自家侍卫，崔智领着袁家的侍卫和僮儿跟在最后面。
马车缓缓行驶，如英伸手去推车壁上的窗格，衣袖下滑，露出手腕上白玉镶金的手镯，她这段日子瘦得厉害，镯子挂不住，滴溜溜地往下滑。
袁慎见了，不免问道：“你身子好些了吗？”
“我若是不好，我阿父能放我出门？你这话问得也太多余了。”如英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枇杷剥了吃，觉得十分清甜，又分给袁慎一些。
袁慎也剥了一个，吃完又笑道：“文昌侯怎么会忍心看你不高兴？这不还是放你出来了么！”
如英挑眉：“你对我家的事情似乎很了解？”
袁慎也稍知如英脾性，知她疑心深重，最不喜被人窥探，便道：“这都城里谁不知道文昌侯爱女更胜子，有女万事足。”
“这么说来，袁公子也是人云亦云之辈了。”或许是今日心情好，如英唇角弯弯的，声音也十分柔软动听。
“你笑话我人云亦云，可知我这人云亦云之辈也有不俗之见。”
袁慎摇了摇扇子，不知为何，明明开了车窗，他还是觉得热得很，“你今日如此羞辱楼大夫人，是真心想帮四娘子呢，还是为了让她看清楼家并非可靠人家，迫使她尽快做出决断来？”
如英不高兴了，啪地将车窗关上，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挑拨我们姊妹感情吗？”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袁慎合起扇子，一脸郑重，“我只是觉得程四娘子并非不通世事的人，她似乎也并非楼垚不可，何不将此事来龙去脉一一与她讲明，反正闹到最后，这桩婚事大概也成不了，也好省一省你的心力！”
如英眸色微微一深：“楼垚虽然无知无能，但对少商而言，也不失为一个良配！”
袁慎听了此言，心中一动，道：“程四娘子聪慧，但心性不定，所以选了一个好拿捏，能让自己安心的郎婿。那你呢，你日后择婿也要选这般无知无能的吗？”
如英皱眉，反问道：“所以你觉得我聪慧，但心性不定？”
袁慎语塞，她难道听不出来他的重点在后半句吗，还是说又故意地作弄他？
他也不想绕弯子了，直接问道：“我是问你，将来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郞婿。”
如英不答反问：“那你呢，日后又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宗妇？”
袁慎低头，拨弄着腰间的金鱼环佩，浅绯色的系绳在手指上绕了又绕，才道：“她可以聪慧，但不必定性！”
袁慎声音清渺，似从天际传来，但着实坚定无比。
如英久久没有回答，直到马车停下了，车外武婢扬声道：“女公子，袁府到了。”
袁慎推门下车，连声多谢也没说，实在是有些失礼，但他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他既想听到她的回答，又怕听到她的回答。
终于在踏进府门的前一刻，风中忽而传来少女清透而干净的声音：“喂，袁善见！”
袁慎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只见少女趴在车窗上，清眸流盼，似喜似嗔：“无知无能，只会让我忧心！”
崔祈见女儿欢欢喜喜地出去了，又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浑身上下更没有半点不妥，虽然心里开心，但面上还是故意佯装不悦：“可见是个小没良心的，在家陪我，就是愁眉苦脸，一见了那程四娘子，就高兴成这样？”
如英不想说自己高兴不单是因为少商，她拉着崔祈的手臂，将今日在楼家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笑道：“阿父，你是没瞧见楼大夫人那张脸，气得都抽抽了，果然是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崔祈关注的点却不在这儿，他脸色骤然沉下去：“这个贱妇，居然敢骂你！”
“阿父别生气，她就骂了一句，我还了她两个耳光呢！”如英扒住崔祈的手臂，连忙道，“可不好因为这事就打上门去。”
“两个耳光算得了什么，不足以让她长记性，你该割了她的舌头，杀一儆百！”崔祈眼里冒着森森寒气，“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久不在都城，他们都忘了我昔日的手段？”
如英在心里为楼大夫人默哀，被她阿父盯上的人，个个都没有好下场，楼大夫人要倒大霉了。
少商与萧夫人也并未在楼府久待，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了。
楼家二房婆媳将两人送至门口，王延姬甚至还乘上马车送二人回程府。
到了程家，萧夫人邀请王延姬入府饮酒叙话，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只恨相见太晚。
萧夫人感叹道：“你君姑柔善和气，阿垚天真未凿，楼郡丞和二公子又都在外面，如今你们房头可全都靠你撑着了······”
王延姬凝眉，却又不动声色，笑道：“等来日少商嫁过来，我自然又多了一个臂助，就是不知少商妹妹何时能出师啊！”
少商眼睛一眨，眼中神色愈发复杂了起来：“夫子骂我愚笨又不受教，说早早地放出去会让丢尽他的脸面，至少还要两三年呢！”
王延姬弯了弯眼角：“可见魏老先生何等看重妹妹！”
少商低头羞涩一笑，又不说话了。夫子不仅教她书上的学问，还教她世情上的道理，人心重要，利益也重要，翻来覆去也不过权衡二字。
王延姬又与萧夫人道：“今日与夫人一谈，胜读十年书。如今看来，也是我眼界浅薄，才在内宅中纠缠些蝇头小利，却不知外面天高海阔。”说完就要告辞，萧夫人亲自送客，少商却只在廊下拜别。
等萧夫人送客回来后，看少商仍立于廊下，便问：“今日还去魏府吗？”
少商道：“夫子说让我把事情理顺了，再回去读书。”这就是不会管程楼两家婚事的意思了。
萧夫人点头：“既如此，你今日就不要出门了，方才楼二少夫人说了，午后阿垚会过来看你。”
“知道了。”少商俯首行礼，“今日劳累阿母了，阿母也歇个午觉，女儿先告退了。”
“等等！”谁知走了没两步，便被萧夫人叫住了，少商转身回看，春日的阳光照在美如云霞的织锦上，金丝串着宝石灼灼生光，刺得萧夫人眯起了眼睛，“楼家这门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要阿垚不先反口，我绝不退缩。”少商挺起瘦削的肩膀，无比清醒地道，“若他有二心，我也绝不留恋。”
下午楼垚被楼家仆从抬着来了，婚约摇摇欲坠的两人好声好气的谈了一场，前嫌尽消，可是谈完之后少商忽觉得十分疲累。
现在这桩婚事看得就是她与何昭君，谁能给楼家带来更大的好处。
比起何家，程家有什么呢，她又有什么呢？
她喜欢楼垚，但，她还是不够喜欢他。
少商抱着双膝，眼神中透出难过，不免意气消沉，楼垚又好声好气地安慰几句，只是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解当下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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