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荡荡的,更显针落有声,如英只听得汝阳王妃说道:“你干嘛要护着霍君华,她,她······”
顾忌着凌不疑的脸色,汝阳王妃又不敢往下说了。
“叔母啊!”越妃无奈地叹口气,“我跟霍君华还用得着你挑拨离间吗?我和她认识几十年,就结仇几十年,她泼过我热汤,我撒过她铁钉。她这人,满口谎言,蛮横无忌,若非看在霍翀兄长的面上,多少人想痛打她一顿。说起来,她还多害我一次,那年诓骗我出门险些遭了贼匪。”
越妃又看了如英一眼,慢悠悠地道:“不止是我,崔家阿兄也烦她烦得要命,她那张嘴,真是臭得可以,把崔侯贬得一文不值,气得崔家阿兄与霍翀兄长割袍断义,就算霍翀兄长再三赔罪,可日后再见,两人交情也难复如初!”
如英闻言看向凌不疑,却见他面色丝毫未变,依旧沉静深晦,只是手指紧紧抠着地板,力道之深,都凹陷进去两三个指印了。
“正是,正是!”汝阳王妃兴奋得连连点头,“既然如此······”
“如此什么如此!”越妃一脸轻蔑,“就算霍君华人品不堪,淳于氏也是个贱货!叔母,您还是悠着点,别为了护着她,把自己颠出去了。”
“你怎能这样说一位公侯夫人?”汝阳王妃不满道。
越妃冷笑道:“我是好心好意地提醒叔母,最讨厌淳于氏的可不是我!”她指了指底下坐着的如英,“恨不得送淳于氏去死的人,是她的阿父!”
如英愕然,她从来不知道此事。
“当年霍君华回来的时候,城阳侯已经娶了淳于氏。是崔家阿兄头一个领着人打上城阳侯府,告诉凌益,要么与淳于氏绝婚,要么就给淳于氏办丧仪!”
越妃声音愈发泠然:“仗着霍家的帮扶起了势,如今却敢薄待霍家的女儿,谁借你们的胆子?霍翀兄长是死了,但是我们这些记着他好的人,还没死绝呢——这话可是崔家阿兄的原话,您都忘了不成?”
文帝听到这话,眼睛微湿,又低头,用袖子飞快抹去。
这事汝阳王妃当然没忘,因为她当时就在场。
她是看着崔祈提着剑一路冲杀进来的,若不是她挡在前面,淳于氏真的就要命丧当场。
不过就算有她拦着,崔祈也削了淳于氏半个发髻,凌益站在旁边,连个屁都不敢放!
“当年,崔家阿兄为了霍君华这么一个仇人,都能做到如此地步!如今,您竟然敢让他的女儿朝那个贱人低头,只要我把消息传出去,明日他就会杀回都城,活剐了淳于氏!您信吗?”
汝阳王妃吓得手指都在发颤,依旧嘴硬道:“他敢,就让他来,连老身一齐杀了好了!”
“您是陛下的叔母,他哪敢对您动粗?”越妃轻笑两声,隐含威胁之意,“崔家阿兄对长辈一向最尊敬了,只怕他会与堂弟再来一场‘促膝长谈’,到时候就要看您是心疼儿子,还是心疼淳于氏了!”
如英从来都不知道自家阿父还做过这种事情,与凌不疑对视了一眼,似有问询之意。
凌不疑低声道:“崔叔父实在是重情重义的好人!”
越妃又将矛头指向太子妃:“太子妃,你也少管他们小两口的事情,陛下和皇后都没有张嘴呢,你瞎操什么心,少把乱七八糟的人往宫里带,我虽没见到,但听了也心烦!”
太子妃臊红了脸,低头应了一声是。
随后又对上文帝:“陛下也是,答应崔家阿兄的话您是不是都忘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他前脚刚走,您后脚就为难人家的女儿,什么意思啊?等明年子晟到了他手下,看他怎么报复回来,届时您可千万别心疼!”
文帝想解释两句,又不肯在小辈面前丢脸,只能忍下,用目光教训了两句,越妃直接扭过头去,这回她念叨上了如英:“你阿父临走前,特意给我留了信,说你性子倔,怕你在陛下手底下吃亏,叫我看着些,别叫欺负得太厉害了。听说今日又被骂了,是不是?”
如英挺直了腰板,恭敬地回道:“妾是有不当之处,陛下教训的是。”
“什么不当之处?你们的事情我大约也知道些。”越妃点了点凌不疑,“这个新妇是你自己主动求来的,是好是歹你自己受着!”
凌不疑拱手应了一声是。
越妃又看了文帝一眼:“这天下父母啊,大多数都觉得儿子是自家的好,新妇是旁人家的好,既然横竖看不上,不如再挑别家的来,如何?”
文帝闻言瞪起了眼睛:“胡说什么呢?”
这桩婚事不仅关系到养子的终身,也和朝政紧紧相连,岂是能说退就退的!
“这又不是我说的。”越妃笑眯眯地道,“崔家阿兄的信,明日我拿给陛下看看,您就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了!”
文帝小声嘀咕道:“真是狐狸越老越成精,竟然还让你做内应!你们倒是要好······”
见又要翻起旧事,这次不必越妃开口,文帝直接宣布散席。
已然呆滞的太子妃送汝阳王妃离去,凌不疑则与太子在殿门外低声说话,如英先走一步,离去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皇后。
她今日原本很高兴的,丈夫儿女在旁,诸事圆满,还让宫婢为自己着意打扮,浅绯色的襦裙遍地织金,映着体态窈窕,浓密的长发松松挽起,婉转流连。
只是全被文修君和汝阳王妃给毁了。
文修君是疼痛的引子,老王妃则彻底戳破了皇后强撑起来的体面,一旦谈起那漫长遥远的往事,她就是那个局外人,丝毫插不进去。
如英快步走出宫门,自家武婢已经迎了上来,却不料自家女公子脚步一转,朝一辆漆黑玄铁铸边的安车走去。
守在一旁的梁邱氏兄弟见如英走了过来,立即领着一众侍卫拱手问好:“卑职见过少女君。”
如英颔首,算是应下了,而后看了一眼高大的安车。
梁邱起会意,命两个侍卫将宫门一旁的小石墩抬过来,供如英踩踏上车。
踏在石墩上,如英突然回身看着梁邱起,吩咐道:“你们少主公正在与太子说话,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我有些困了,要睡一会儿,等你们少主公出来了,让他叫醒我,我有事和他说。”
梁邱起躬身应喏,又命手下侍卫退远些,自己这边也让出两个位置来,让崔家的武婢上前来。
马车内部高大宽阔,如英站在车厢内可以勉强站直身子,还可以翻来覆去打好几个滚,她见马车当中的案几上放着一件外衣,便将展开铺在地板上,然后直接躺了上去,阖目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霍翀将军,霍夫人,还有越妃,她和阿父竟然这么熟稔,可阿父却从没有提过她!
她与凌不疑皆出身丰饶两县,为何陛下不将他们托付给关系更亲近的越妃,而让他们受教于皇后?
这是在把他们推给太子,让他们做太子的臂膀。凌不疑是武将,她阿父是文臣,只要文武同心,太子的储位自然稳当,可是太子······
太子脾气实在太好了!
酒意上涌,如英忽觉眼皮眼饧骨软,遂曲肘做枕,不一会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