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进宫的时候，翟媪早早就等在长秋宫门口相迎，看到如英翩然而至，一双老眼都泛起了亮光。
相处久了，如英就发现翟媪最爱听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打发时间，不过皇后素性清净端肃，既不爱插手朝政，也不喜频繁宣召命妇入宫八卦，加上宫里实在太平无事，所以翟媪只能看一看小宫女们你扯一扯我的头发，我拉一拉你的衣裳这种小把戏消磨光阴。
但自从如英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身上总有说不完的新鲜话题，不是与凌不疑闹别扭，就是挨文帝的训斥，似乎不弄点动静出来就浑身痒痒，翟媪每日看都看不过来。
如英故意高高吊起翟媪的胃口，翟媪越想听，她越不说。
与皇后见礼过后，她就开始日常学习，翟媪时不时地亲自添个茶水，递个点心，还要挽起袖子帮忙研墨。
皇后看自家傅母这样殷勤，实在忍笑不能，遂叫停了如英今日的课业，大家一起说话解解闷乏。
看着自家傅母期待的眼神，皇后问道：“予听说昨日你见了城阳侯夫人，还去城阳侯府见了城阳侯？”
皇后都发话了，如英自然十分上道地将昨日的情景再现了一回，重点在于她是如何大义凛然地骂了淳于氏一通，又是如何言正名顺地退回了淳于氏的礼物，最后在城阳侯面前告了淳于氏一记恶状。
用词犀利精准，语气诙谐风趣，听得翟媪心潮澎湃，心向往之，只恨自己没有亲临现场一睹如英风采。
有人这么捧场，如英心里更觉痛快许多。其实她心里还藏着话没说，淳于氏可耻，凌益也不无辜，甚至他才是那个最应该被唾弃的罪魁祸首。
只是这个世道总是更维护男子一些，而且她也不能过度指摘凌不疑的生父，毕竟以疏间亲是大忌。
皇后最喜欢看女孩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但还是提醒道：“你还是要言辞和气些，不要总这么与人刀兵相见。这些话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又该训斥你了！”
“训斥就训斥吧！”如英已经习惯文帝三天两头找理由骂她一顿了，她含情脉脉地看着皇后，一脸纯然仰慕，“只要娘娘愿意护着妾，妾什么都不怕！”
皇后笑着点了一下如英的额头：“你少在这里作怪，予可不吃这一套！”
“那娘娘吃哪一套啊，娘娘指出来，妾回去多习学习学，您爱吃哪一套，妾日后就给您上哪一套，如何？”
皇后与翟媪俱被如英谄媚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笑过之后，皇后又一脸正色：“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不必改了。”
如英高兴地屈膝称喏，还来不及谢过皇后，就听殿外的小黄门却忽传来报，汝阳王妃携城阳侯夫人来了。
皇后看了一眼如英，只见这女孩脸上笑意褪去，换上了另一副冷淡面容：“妾今日怕是又要给娘娘惹麻烦了。”
皇后道：“无妨！”又命小黄门传人进来。
汝阳王妃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过今日却穿了全副王妃仪装，披帛挂玉，系五彩锦缘。
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淳于氏也是一般的庄重打扮，只是双眼红肿，想是哭泣许久所致，脸上还有被掌掴的痕迹。
汝阳王妃略略弯曲一下身子，算是行过礼了，于是跪坐在皇后身边的如英也有样学样的只弯了弯脖子。
淳于氏可不敢如此托大，老老实实地行足了礼数。
皇后一脸冷淡端庄：“不知叔母来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汝阳王妃冷冷一笑，指着如英道：“老身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个小贱人来的！”
“王妃慎言！”皇后肃声道，“如英乃列侯之女，功臣后裔，幼秉庭训，少拜名师，在予身边数月，素来孝顺恭谨，宽严得体，从未有过不妥之处。叔母今日一来就口出恶言，未免过了！”
汝阳王妃用力拍膝：“老身说的句句属实。昨日，城阳侯夫人好心好意去程府拜访，赠予田地侍婢，不但没落着半句好话，还被这贱人好一通羞辱。最后她居然还追到城阳侯府，向城阳侯大进谗言，致使城阳侯夫人受了一记耳光！”
“皇后，你今日若不处罚这小贱人，恕老身不能服气！”
老妇声音响亮，几乎震动殿宇，淳于氏很配合地在后面抽泣几声，顺便向皇后展示一下破了的嘴角以及红肿的面颊。
皇后侧瞥了如英一眼，问道：“如英，可有此事啊？”
如英已经盯着淳于氏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了，听得皇后问询，忙答道：“并无此事。”
“在皇后面前，你还敢扯谎，罪犯欺君，实在该死！”汝阳王妃神色凶狠异常，“别以为仗着有一个好父亲就可以作威作福，这天下到底是文氏的天下！”
“这天下自然是文氏的天下，但更是陛下的天下。”如英语气十分温吞，但说出来的话比刀子还令人胆寒，“不是汝阳王府的，也不是老王妃的。”
众人脸色大变，汝阳王妃更是猛地跳起来，用颤个不停地手指着如英骂道：“你这小贱人说什么呢，你，你······”
“妾不过是说了一句天下人都知道的大实话，老王妃何必如此激动——”如英幽幽地扫了汝阳王妃一眼，“倒像是做贼心虚似的！”
汝阳王妃吃了惊吓，又受了气，脸色一时白一时红，指着如英的手抖个不停，整个人都要厥过去了，淳于氏赶紧上前给汝阳王妃拍背顺气。
皇后也忍不住惊讶于女孩的大胆：“如英，这话过了！”
如英点头称喏，然后再不言语，整个殿内只听得汝阳王妃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
淳于氏更是冷汗直流，她没想到如英的胆子这么大，连汝阳王府都不放在眼里，这话要是传出去，不，这话也传不出去！
皇后不会说，老王妃不会说，如英自己不会说，如果传出去了，她看了一眼正盯着她瞧的如英，看她对自己做了个口型——“祸从口出”，淳于氏惊得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她是故意放出这个饵，看她敢不敢咬钩！
如英就是故意的，一边吓一吓汝阳王妃，一边恶心淳于氏，你不是喜欢学舌吗，敢把这句话也学出去给人听吗？
歇了片刻之后，汝阳王妃重整旗鼓：“皇后，你就看着这小贱人挑拨天家骨肉亲情吗？”
皇后嗔了如英一眼，轻声道：“汝阳王府对皇室忠心耿耿，不可妄加揣测，以免伤了宗室之心！”
如英起身朝皇后拜倒：“是，妾身失言了。”
她顿了顿，又解释道：“只是妾方才见老王妃以一言定人生死，仿佛见到了陛下天威降临，心有感触，方作此语，实在不是故意的！”
汝阳王妃拍案咆哮道：“难道老身说错了吗？你蒙骗皇后，不是欺君是什么？你犯了欺君这样大的罪过，难道不该死吗？”
“那老王妃您可有切实的证据，不然，那可就是诬告了！”
“如何没有？”汝阳王妃指着身后跪着的淳于氏道，“这就是苦主，也是人证！”
如英又向皇后拜头：“请娘娘准许妾与淳于夫人对质。”
皇后未及点头，汝阳王妃已然抢先嘶叫道：“皇后，老身难道会撒谎吗？你赶紧责罚她就是了，莫非你还要让一个小辈与长辈对嘴不成！”
又狠狠剐了如英一眼，“况她巧舌如簧，善于狡辩，说的话又岂能让人信服！”
翟媪忍不住了，开口道：“娘娘都没有说话，老王妃就先开口了，此举怕是不大妥当吧！”
“贼婆子放肆！”汝阳王妃大喝道，“贵人说话，也轮得到你一个奴仆插手，皇后平日就是太过放纵你们了，这等奴婢就该狠狠掌嘴！”
皇后面如冰霜，只有略快的气息显示她心中恼恨，“王妃若是觉得予太过心慈，越妃为人甚是严厉，不如请她一道来参详如何？”
“皇后！”汝阳王妃刻意一字一句道，“你是六宫之主，责罚晚辈这等区区小事，难道还要过问一个妃嫔吗？”
如英冷笑一声，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她在长秋宫受皇后诸多照拂，岂能见皇后受辱而无动于衷。
“老王妃既然知道皇后是六宫之主，那就该言语尊敬些！”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身！”汝阳王妃梗着脖子道，“老身是陛下的叔母，是陛下与皇后的长辈，教导晚辈是长辈应尽之责！”
“王妃更是陛下与皇后的臣子，君臣之别，犹如天堑，岂容逾越！”
如英直起身子，语气森然地喝问道：“以臣子之身，威压主上，难道这就是汝阳王府的为臣之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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