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如英正与袁慎在案发之地查看。
如英盯着西面,也就是梁尚靠着死去的那面墙看了半天,问道:“廷尉府后来对梁二叔父的尸体做了仔细的勘验,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袁慎摇头道:“舅父死因无可争议。我也曾去看过尸首,凶器是一把短短的匕首,只扎到胸腹,并未扎穿躯体。”
“故而行凶者是可以是一名孔武有力的男子,亦可以是用劲巧妙的女子,譬如曲夫人身边的那几名武婢,个个身手不凡。”
“所以你还是怀疑舅母?”
如英目光落在南窗案几上的刻刀上,“我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就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她忽然提高声音,用一种带着痛惜与痛恨的口吻说道:“嫉妒真能让人面目全非!”
随后声音又低落下来,“我认识的梁二叔父不是现在这个会殴打妻子,用年幼儿女威胁他们母亲忍气吞声的人,真是想不到啊!”
如英负手慢慢在屋中踱步,“我总觉得时间仿佛还停留在昨天,他还手把手地教我和怀玉篆刻,我和怀玉的第一枚闲章,就是他陪着我们慢慢刻出来的。”
“你想查二舅父的死因,怕不仅是替大舅父解眼下困境,还是真的想查明二舅父被杀的真相。”袁慎目光闪动,“你做事总是云山雾罩,指东打西,怕是凌不疑都猜不到你心中真正所想。”
如英侧首,看着袁慎,微微一笑:“我最讨厌人家揣测我的心事,但我又最喜欢猜人家心事,而且一猜一个准!譬如现在,我就猜到了你的!”
“哦,在下愿闻其详!”
如英拾起刻刀,在桌案上用尽十分力气才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袁善见,你为什么还不议亲呢,是在想着我吗?”
袁慎被如英的直白弄得一愣,刚想回答,只听如英又道:“不用回答了,看你眼神就知道。你怕是看我和凌不疑越吵越厉害,所以觉得我俩迟早要掰,干脆等一等,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如英望向门前一从翠竹,叶如翠羽,筠如苍玉,入冬不枯,一脉常青,一如她今日裙裾的颜色。
“他的确不是个好东西,性情霸道,手段强横,虽然有时候愿意让我三分,可在有些事情上,他是寸步都不肯退的。当然了,我也不是什么善类,你看他那张臭脸就知道了,我整治他的法子多着呢!”
袁慎已经猜到如英要说什么了,心中苦涩难言。
“所以啊,我们两个还是绑在一起互相折磨算了,放哪个出去,都是祸害他人。再说,这桩婚事也不仅是我和他的事情······”
“你和他之间,是不是他逼你,那个‘十年之约’,你为什么要离开都城?”
“那个十年之约是我为了避免麻烦,主动提出来的,他没有逼我。”
如英转身朝袁慎一礼,略带歉意道:“其实我阿父都要请你入府,然后婉言相辞婚事了,毕竟你一心入主中枢,怎会愿意为我外放十年?”
袁慎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愿意是一回事,能行又是一回事!”如英笑道,“这个‘能行’不是指令尊令堂会不会答应,而是凌不疑一定会先出招制敌,呐,不信,你看······”
一名梁府管事模样的老仆匆匆进屋来,朝二人行礼,然后道:“袁公子,几位老大人在前面吵得厉害,州牧大人请您过去安抚安抚。”
袁慎看看如英,如英微微一笑:“去吧,家族为重,前路要紧!”
“可我还是觉得眼下也要紧!”
如英无奈地摊开双手:“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要等就等吧,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她能说这几句就已经是善心大发了,爱听不听好啦!
袁慎闻言瞪了如英一眼,说谁是鬼呢,然后长袖一甩,就随那老仆出去了。
跟着梁府管事进来的梁邱飞探进来半个头,十分小心翼翼地道:“少女君,卑职看您身边此时无人服侍······”都在忙着教训适才跳出来试图拦着她和袁慎过来的人。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卑职就是了!”
如英敲了敲手下的几案,笑道:“我还真有一事要麻烦你!”
梁邱飞兴高采烈地抱拳道:“少女君请吩咐,属下愿为少女君赴汤蹈火!”
“不必如此麻烦!”如英笑眯眯地道,“你只需要······”
梁邱飞忙竖起耳朵,然后就听到少女清脆的娇喝声:“滚出我的视线,滚得越远越好,和你主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看了就心烦!”
梁邱飞被骂得灰头土脸,连连告饶道:“少女君息怒,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气大伤身啊少主公再三交代了我们您不能动怒的,少女君······”
见梁邱飞还要啰嗦,如英大声叱骂道:“还不快滚,再敢啰唣,我先打断你的腿,再和你们少主公说话,叫他打你一百军棍!”
梁邱飞不敢不听话,抱着头跑了。
如英环望室内,现在她可以断定两件事。
第一,这间书庐肯定暗藏玄机,或许有密室,或许有暗道通向别处,根据地形,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第二,杀人者一定是梁家内部的人,不然不能如此精确掌握曲夫人的行踪,并在书箱里动手脚。
如英在屋中慢慢踱步,这座书庐其实并不是只有一间,东西还各有一间耳房。
东侧是灶房,十分狭小,只有两口炉灶,墙边堆积着柴薪,一眼即可看完。西侧则是一间中等大小的杂物间,唯一的窗户开在南墙高处,还非常狭小,所以屋内光线非常昏暗。
如英点燃了火折子,打量四周,杂物间里堆放了许多杂物,地下积着厚厚一层灰尘,还有许多凌乱的足印。
她颇通营造之法,如果要修建密室,那入口通常会选择在隐蔽之处,书庐常有人进出,灶间有走水之患,剩下的只有这儿了。
如英举着火折子弯腰仔细查看四周墙面,果然发现了两枚特别的脚印——它们只有大半个,剩下的足尖隐没于墙。
其实她一直都有一个古怪的直觉,使她没理由地就开始怀疑那个人,那个一直刻意避开了她的人。
于是她敲了两下墙壁,开口试探道:“你在这里吧?”
如果此人现在躲在密室里,想必能听到她说的话,“我今日一入梁府,就特意着人去打听你在哪里,结果你的长随说你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
“再问梁二叔死的那日,你也不见了大半日,怎么就这么巧呢?”
她用力地去推墙,果然出现了可供一人通行的入口。
如英吹灭火折子,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她不进去,贴墙而站,声音又略放大了些:“我没来的时候,你和太夫人一起处处针对曲夫人,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怎么我一来,你却躲了?我记得我往常来梁府,只要你在,你可一定会来见我······”
如英听着密道内传来的足音,刻意拉长声调,唤道:“梁三叔——”
待得来人现身后,如英冷笑了一声:“呵,果然是你!”
此人正是面目肖似其兄,只是脸上多了不少横肉,便显得不那么可亲的梁家三公子,梁遐。
如英见梁遐一身家丁装束,瞬间就明白他当日是如何脱身的了。
“梁三叔真是艺高人胆大,杀了人之后不急着跑,还能耐心地潜藏起来,直等到曲夫人尖叫引来众人围观,你便混迹其中,光明正大地逃之夭夭!”
梁遐早知如英聪慧敏锐,最善洞察人心,还有覩着知微之能,你站在她面前,一个言语漏洞,一个细小的反常之处,都有可能引起她的注意。
他阴冷一笑:“阿兕,你还是这么聪明,可惜这份聪明没用对地方,你既猜到是我,为何还要孤身犯险,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如英微笑道:“因为我还有事情要请教梁三叔你,怕人多了,不好说话,所以只好自己一个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