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是草泽出身，还不到讲究排场的时候，万家诚然是当地州郡的大豪族，但落到都城里，也不过二等人家。
而崔氏虽是商贩出身，但经过几十年的打拼，已经一跃成为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权贵阶层，而且牢牢占据中心位置。
所以许多在如英看来习以为常的事情，在程颂和万萋萋眼里就让他们十分瞪眼咋舌。
如英出远门的标配是六匹可替换的骏马，一辆宽阔华丽的辎车，十六名武婢，五十名亲卫，再有家将领着将近百名部曲鞍前马后，另有凌不疑留下的一队约有二十余人的护卫，亦被编入其中。
她此次出行还带了两名清客幕僚，一个姓朱名启，年纪略大，下巴的山羊须已经发白，总是板着一张脸，像是书塾里爱说教的严厉夫子。
另一个姓王，名阔，四十来许人，一张滚圆的白胖脸，团团可亲，见谁都是自带三分笑。
朱启是崔祈送给女儿使唤的，替她应付一些琐碎的人情往来。王括是如英自己招揽的，专门替她打理商队，此次随行是为了周全路上的一些琐事。
是的，在出了都城后，万萋萋和程颂就发现有一支商队跟了上来，源源不断地送来行李辎重，并随时补足如英所需。
王括负责和商队对接，朱启则应付一下榻驿站就贴上来拜见的豪族眷属。
听着外头嘈杂的人声，程颂与万萋萋俱是一脸的不自在，如英见状，招来武婢吩咐道：“叫朱老先生快些将那些人打发走，他们吵得次兄次嫂都没胃口用膳了！”
武婢拱手应是，不多时驿丞就跑来一个劲地躬身赔罪，还送来了两碟新鲜菜蔬。
冬日里这可难得了，程颂和万萋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不敢下箸。
如英笑道：“放心用就是，他们不敢动手脚的！”
程颂哪里是因为担心这个，他苦笑道：“姌姌你不觉得这样太招摇了吗？”
他们一路行来，驿馆最好的房间早就空置出来等他们入住，请见送礼的不计其数，各处郡县长官更是殷勤备至，一天三趟地派人来问候，离开的时候更是送上不菲的程仪，派出人马送出十里之外。
“招摇？”如英不解，“可我已经尽量低调了呀！这一路行来用的都是二叔的名谒，若是用阿父的，咱们至少得多耽搁三五天才能出司隶呢。”
程颂无话可说了。
出了司隶后，贴上来的人更多了，有些朱启能应付的就绝不让他们凑到如英面前来。
只有零星几个和家里沾亲带故的，譬如颍川钟氏、陈留蔡氏和沛郡薛氏，如英亲自见了，还领着程颂和万萋萋赴了几场筵席。
程颂坐在一堆年轻人中，万萋萋被安排在女眷席面上，如英则由朱启伴着，端着酒卮游走在外面的正席上。
因着行程比预料中的要快，如英便半道拐了个弯，往州牧府给梁无忌道了一声喜，顺便拜见了还逗留在州牧府的二皇子和二皇子妃。
被迫扩大交际圈，提高交际层次的程颂与万萋萋人都麻了，忙不迭地拜头行礼。
二皇子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拽样，二皇子妃倒是十分和善可亲，还从腕上褪下一只宝石金环送给万萋萋做见面礼。
梁无忌见了如英很是欢喜，想留她多玩几天，无奈如英有事在身，只能依依不舍告辞而去。
徐郡离寿春很近，梁无忌怕路上有逃窜的溃兵，一路派人护送他们平安与万松柏汇合后才回程复命。
两拨人是在徐郡以北的一座驿站中碰上的，万松柏还是那副派头十足的模样，将军肚一点都没小，八字胡依旧油光水滑，随侍的侍卫家丁婢女庖厨外家两名侍弄猎犬的师傅一个都不少，把一路上悬心吊胆的万萋萋气了个倒仰。
“阿父，你还这么悠闲，你知不知道我······”
“好了。”万松柏一脸威严地打断女儿，“有话进屋里说。”
一入内，万萋萋就迫不及待地道：“阿父，你知不知道······”
“我都知道了！”万松柏屏退了周遭所有服侍的人，只留下一名中年老仆随侍。
他转身与程颂还有如英道：“圣旨四日前由快马加急传送到我处，不过你们阿母的密报五日前就送到了。我什么都知道了，这神憎鬼厌的黄闻，老子与他无冤无仇，居然莫名其妙地来陷害我！等老子回都城面圣，非狠狠告他一状不可！”
一听这话，万程二人俱是心头一松。
万萋萋喜道：“如此说来，那黄御史所奏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了？阿父你真的没有犯事？”
万松柏一拍案几，气势万钧地喝道：“你阿父是那种人吗，咋咋呼呼，一点沉不住气，看看姌姌，比你强出不知多少倍！”
如英正在炉边烤火，闻言笑道：“伯父不要生气，也别吓着我次嫂，她这几日食不能咽，夜不能寐，实在担心您呢！”
“看伯父如此底气十足，想必手里已经有自证清白的证据了吧！”
万松柏这才神色缓和了下来，不过还是有气：“那是自然，我岂能两手空空的去面圣！那姓黄的狗剩说我强掳民女，我呸，我不过是看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女稚儿可怜，就找了些德高望重的老丈老媪帮忙收留照看，我能看上那些可怜女子？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都没二两肉，老子又没瞎！”
“如今我手里拿着辖下几家大族的联名保书，声言绝无此事，等回到都城，老子就把这保书甩到那老小子的脸上去！”
程颂皱眉问道：“那圈占民田呢？”
对待程颂，万松柏态度好多了，他叹道：“徐郡七成是山地，我屯田垦荒都来不及，我圈地，我圈山地作甚啊，掘出山石沙土给他黄闻垒坟头啊！”
看万松柏如此坦荡，如英心里愈发有底了，她向程颂解释道：“自来圈地无非两个用处，一者有收益，能耕种或开矿，徐郡山地不在此列。二者营造庄园，伯父难道能在这待一辈子不成，圈来做什么用呢？”
万萋萋不解：“那黄闻这是要做甚，吃饱了撑的吗？”
程颂猜测道：“莫非伯父曾经得罪过他？”
万松柏一下哑了火，踌躇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他扭头问身旁的中年男仆，“阿福，我得罪过那姓黄的吗？”
万福也有些犹豫：“应该没有吧，咱家与黄大人并无往来啊。”
“这可难说得很，阿父脾气大，嘴上又没个把门，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说不定也不知道。”万萋萋翻起了白眼。
“也说不定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人，连累了你老父！”万松柏指着女儿骂道。
程颂看向一直用火叉拨动炭火的如英，问道：“姌姌，你怎么看？”
如英头也不抬地道：“我能如何看？文昌侯府素来与御史不对付，遇上这种诬告之事，自然是拿脚踩在他们脸上，问他们怎么看了！”
万松柏听了哈哈大笑：“还是姌姌这话对我脾气！”
当即决定今日稍事歇息，明日一早就启程回都城面圣喊冤，他誓要把黄闻的皮揭下来当毯子踩，才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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