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车队起行,万松柏提议取近路,反正两拨人已经汇合,也不怕错过了。
如英因夜间走了困,白日里便窝在马车里补眠,万萋萋和程颂骑着马围在万松柏身边,说说笑笑就过了一天,夜晚众人在山脚下安营扎寨,明日清早继续赶路。
冬日天寒,营地中已经升起了篝火,大家聚在篝火旁,饮酒取暖。
“这里离寿春一带不远,姌姌啊,你不去看看你那未婚夫吗?听说他最近可是立了好些功劳呢!”万松柏腆着肚皮打趣道。
如英才没那么容易害羞,她一派大义凛然地道:“我倒是想去啊,可伯父不是急着回都城伸冤吗?我怎么能抛下伯父去看凌大人呢,重色而轻义,非吾辈之所为啊!”
这话说得万松柏心中熨帖不已,大声夸道:“好孩子,伯父没看错你,哈哈!”
万萋萋和程颂扮了一个鬼脸,她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称呼如英为阿妹了,“你看看阿妹这说话的本事,咱们两个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来了!”
程颂也悄悄和万萋萋咬耳朵,准备说一些如英对抗萧夫人的英勇事迹,岂料一句话还没说完,空中忽地射过一支冷箭,正落在程颂身前不到三寸之处。
如英反应最快,立即吹响了竹哨,四周回应声四起——“有劫匪,保护女公子!”
“女公子遇险,速速结阵!”
随后才是万程两家的呼喝声:“快,保护主家!”
如英被武婢簇拥起来围在中间,借着人墙的缝隙,她眯眼细看,只见前方蜂拥而来了五六十号匪徒,穿得五花八门,有做猎户打扮的,有做市井短打的,还有穿戴陈旧盔甲的,每人脸上都蒙了黑布。
起先众人并不紧张,毕竟光如英一个人就带了将近两百人,就算派出一部分往庆阳郡的大营和凌不疑的驻地送辎重补给,也还留有八十余人,但谁知这批劫匪竟出乎意料的扎手。
侍卫们箭镞齐射,他们懂得用藤鞭盾牌拼起来来抵挡;侍卫们骑马冲杀,他们懂得支起长矛拒马;待到近身搏斗时,匪徒们居然劈挡砍杀腾挪自如,个个武艺都不弱。
与当初在滑县遇到的溃兵不同,这群人对财物不屑一顾,似乎就是为了杀人而来。
两边激斗了大半个时辰,随着敌方首领呼哨一声,匪徒们退得干干净净。
万松柏领着程颂前去检点伤亡,万萋萋持着弓箭护在如英身旁,神情戒备。
这时,崔府的家将和凌不疑留下的那队侍卫的首领一齐上前来了。
崔府的家将先拱手开口:“女公子,眼下情形有些不对,怕是要去讨援兵了。”
那侍卫首领也是这个意思。
如英沉吟不语,又抬眼环顾四周,此处这是一座山林中间的夹道,两边皆是密林,这种地形最易设伏兵,她大意了。
如英问道:“敌我伤亡了多少?”
“贼匪留下了一二十具尸首,咱们这边死了十五个,伤了二十多人。”
“属下这边伤了六个,其中两个重伤,四个轻伤。”
亡者可以就地掩埋,伤者却还要分出一部分人照看,如此战力又得减去三分。
如英当机立断,立即让人从马车上取来纸笔,一连写了六封求救书信,落款处盖上自己与凌不疑的私印,火漆封好后交给六位身手矫健的骑士。
“四封送往寿春前线和庆阳郡求援,一封看能不能追上梁州牧的卫队,一封送往丹阳,请大舅父火速派人来救。”此处离丹阳也不远了,快马两三个时辰即可到达。
六人领命而去,如英心里愈发沉了,待得收拾完毕,便喝令马上启程,不要耽搁,趁着天还有余光,还是趁早走出山林为上。
疾走大半个时辰,天色越来越黑,众人眼见即将走出这座杀机四伏的山林,谁知左右两面的密林中再度冲出劫匪打扮的蒙面人,前后围剿,形成一个包夹之势。
不消言语,即刻又是一片杀声震天。
崔府部曲十分悍勇,尚有一战之力,可万程两家的侍卫家丁已经死伤过半,加上那些分援伤兵的人手,己方战力严重不足,而敌方似乎又得了一支援兵,渐渐逼了上来。
如英拉着万萋萋躲在一起,她身边的武婢都是老叔亲手教出来的好手,两人倒还不显狼狈,可亲身上阵搏杀的万松柏和程颂都已是满身血迹,脸上一片汗污。
如英咬咬牙,下令边打边退,躲入山林,怕万松柏和程颂还要恋战,她拉着万萋萋先跑了,由不得他们不跟着来。
到天色完全漆黑时,劫匪又被打退了。
这次再检点死伤,万程两家已无再战之力,如英这边伤员再添新高,如今剩下还有战力的只有不到五十人了。
崔府家将指挥众人躲入山林中一处巨石山洞,又叫人将完好的马车拉上来团团围住,以做拒马栅栏,并熄灭火把灯笼。
程颂一脸疲惫,任由如英替自己擦拭面上的血污,喃喃道:“此时天黑林密,贼人暂时不敢侵犯,可是等到天亮······姌姌,你得想法子逃出去!”
如英低声斥道:“区区贼匪,有何惧之,次兄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话未说完,忽听牛皮帐篷那边传来万萋萋的惊呼:“阿父,阿父!”
如英和程颂立刻起身飞奔钻进牛皮帐篷里,幽幽灯火下,万松柏满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万萋萋哭道:“适才管事将阿父抬回来的,说是胸口重了一刀,后背还被重重锤了一下。”
如英还好,程颂却是自小由万松柏看着长大的,又以爱女相托,此刻不由得一脸担心,伏在担架前呼唤起来。
万松柏艰难地睁开眼睛,一把握住程颂的胳膊:“是,是我大意了,应该宁肯绕远路的······怎能,怎能走这条路······”
“你,你们得走,不要管我,你们还······还小,”万松柏看了如英一眼,“绝不能死在这里!”
如英知道,万松柏这是怕她阿父和凌不疑迁怒于万家。
万松柏让小辈骑快马,摸黑下山,程颂和万萋萋听闻此言,哭得不能自已,坚决不肯。
如英最厌烦这种场景,她挥动马鞭,甩出一记响声:“哪里就到这种地步了?”
她冷冷道:“我手下的人还没死绝,派出去的人最迟明早一定会找来援兵,你们如何就先垂头丧气喊生喊死起来?”
“未战先怯,次兄,阿父阿母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程颂被骂得脸红起来,顾不得脏,用袖子抹干了脸,重新镇定了下来。
如英又缓了口气,对万松柏道:“伯父也不要说这种要我们先跑的话了,您是我阿父的生死之交,又是我次兄未来的君舅,若我们只顾苟全自己的性命,却将您抛下,日后就算活下去,也没脸见人了!”
程颂也哽咽着道:“小时候我不肯用心练武,阿母打我,是伯父替我挡着,我调皮,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腿,是伯父你将我背下山的,正骨时怕我乱动,是伯父你抱着我挺过来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伯父你一有空就背着我去放风······”
他一手攥着万松柏,一手拉着万萋萋,郑重地道:“要活咱们一起活,要留咱们一起留!”
万萋萋听得这般话,热泪盈眶,扑在程颂身上,哭得不能言语。
万松柏也不由淌下热泪,却依旧非要他们先走,最后两厢争执之下,决定再等一夜,待天快亮时援兵还不到,小辈们就先走。
如英看着抱成一团又哭起来的三人,心里好生犯难,又不是孟姜女,难道还能凭借眼泪哭倒长城?
有哭的力气,不如攒起来,等着多杀几个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