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是最先醒过神来的人,刚想说话,就触及到陶询不赞同的目光,她便垂头不言语了。
吕夫子注意到这一幕,凝神半晌,朝凌不疑拱手道:“我家大人深陷泥潭而不自知,老夫恳求凌大人不吝赐教,我等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凌不疑道:“吕师不必忧虑,之前是敌暗我明,对方以有心算我等无心,如今我等有了防备,刺客若是还敢来倒更好了,我派人护送万太守回都城,沿途捉上几个活口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话一说下,屋内众人哈哈一笑,松了口气。
“万太守还是接着养伤,等养好伤后就回都城面圣。只需谨记一事,这回太守是受了黄闻的弹劾,回都城说个清楚······”
凌不疑继续道:“陛下问起什么,太守就答什么,不清楚就说不清楚,旁的太守什么都不必管。”
如此议定后,凌不疑便开始分派任务。
班叔父只是旧疾复发,歇过两日就能继续上路了,班嘉身上有军职,不能擅自回都城,只好依旧跟着凌不疑。
而凌不疑打算亲自去一趟铜牛县,留程颂与万萋萋继续照看万松柏,待伤势转好后再回都城。
陶询则想带如英回一趟丹阳,他道:“我虽然派人回去报信说你一切都好,只怕你大舅父不见到你人,心里放心不下,你跟我回去让他看看,让他也好安心。”
于是次日一早,凌不疑带着班嘉往铜牛县去,如英则与陶询回丹阳。铜牛县在陈郡最北边,丹阳要往南边走,两人背道而驰。
骑在马背上,陶询问如英:“你可是怪我拦着你?”
如英脸上无甚表情:“我知道小舅父是为了我好,此事暗流涌动,不是我该涉足其中的。”
陶询深知如英脾性,最不喜旁人替她拿主意,只能耐心与她一再解释:“你我皆知此事非颜忠所为,他既然已经叛逃,和什么人碰面,又被什么人碰见,被人知道了又有何妨,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定是那年轻人或者那年轻人背后的人下的杀手,这人能派出这么多好手路上截杀,还能串通御史为己所用,必然跟脚深厚,他与颜忠相交所图为何,我也不知······我看你那未婚夫似是知道了一点什么隐情,才叫那姓班的少年代笔!”
如英缓缓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管的,何况此事,此事说不定又要扯上太子!”
一次插手是无心,两次那就是有意了,她可不想白白落人话柄。
“你这么快就知道是谁啦?!”陶询真不知外甥女这个脑子是如何长的,真是从小就在这些事情格外有天赋。
陶询虽然不关心朝政,但按捺不住迫切想知道谜底的好奇心,笑着追问道:“所以到底是谁,你告诉我,我绝对不往外传!”
如英十分高贵冷艳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陶询笑意僵在了脸上,呵呵,这恶劣的性子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被他那个好妹婿刻意教出来的!
那边厢凌不疑也是心事重重,一脸风雨欲来,同行在侧的班嘉更是 战战兢兢,只要凌不疑的眼神一瞥过来,他就吓得手足无措。
明明之前这位兄长还是很好说话的,不知为何,此时陡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是因为那位崔娘子没有同行吗?
于是他壮着胆子开口道:“子晟兄长······”
凌不疑看了过来,班嘉咽了口唾沫,弱弱地道:“兄长不必顾忌我,加紧行军,快些赶到铜牛县,快些将事情查清楚,就可以快些去丹阳接崔娘子了!”
“多谢班小侯体谅!”凌不疑皱起好看的眉宇,“不过在下并不是因为小侯爷而放慢速度,而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只能先放出消息,再看幕后之人是否坐得住,若是坐不住自行露出马脚,也能省去不少烦琐功夫!”
这是如英常用的招数,她喜欢坐在钓鱼台上用攻心之计,用真真假假的手段逼得对方先坐不住——坐不住就会有所行动,有所行动就会暴露自己。
若是能直接抓个现行,反而比费劲地去搜查那些可能被堙灭的证据来得更快。
自作多情的班嘉羞红了脸:“那兄长知道是谁了吗?”
凌不疑也只有两个字——“你猜!”
其实不止他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想必如英也大约锁定了那人。
万太守是四个月前在叠水祠撞见颜忠与人相会,可却是在上个月才开始受到刺杀,加之万家家仆所说,他曾在都城见过那个青年骑士。
都城中与万家有交情的人不多,需要上门送礼的人家更是屈指可数,所以万家老仆会在哪家见过那个青年,又有哪个青年能有如此手段和本领做成这件事情?
无论陶询如何追问,如英始终不肯说出那个人名,她道:“要么有物证,要么有人证,否则绝难给此人定罪!”
话已至此,陶询知道事情没有了局之前,他绝对别想叫如英说出那个人是谁了。
不过,他眼珠一转,又问道:“你觉得你那个未婚夫能找到证据吗?”
如英十分笃定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可这世上多的是有心人费劲心力也办不到的事情,”陶询一语双关,“这有心人最怕的就是无情人!”
如英将垂落在鬓边的发丝挽到耳后,淡淡笑道:“小舅父这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这么聪明,说不明白,倒像是在故意装糊涂了。”陶询目光里略带审视之意,外甥女这一年里似乎变了很多,“我是说,你那个未婚夫······”
如英缓缓抬起眼帘,美丽的面容上平静如昔:“哦,原来小舅父是说的是凌大人,他是个有心人,一定能揪出那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无情人,您不必为他担心。”
陶询看如英这样愈发来了兴致:“你们定婚这么久,你居然还称呼他为‘凌大人’,可见,可见······”
“可见我没有辜负二舅父的教导,处处守礼自重!”如英笑得优美而又含蓄,一举一动莫不符合世人对士族淑女的想象。
陶询“唉唉”两声,嗓音里全是无奈:“你既要做戏,就打起精神做得周全些,这破绽百出的······”
如英不喜旁人碰她的食物和食器,如果是亲近之人则另当别论。
陶询注意到那日凌不疑用过她的酒卮后,筵席之上她就再未饮过酒,可见面上虽然巧笑倩兮,心里却多有生疏之意。
“破绽百出又如何——”如英声音清冷如冬日寒风,“舅父看他不也挺乐在其中的吗?”
陶询闻言冷哼一声:“我管他乐不乐,他与我又有什么相干?我只是担心你!”
“舅父放心,我有分寸。”如英低垂着眼睫,语气缓慢而坚定,“如今一动不如一静,且再看看吧!”
看他到底是站哪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