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元宵将近，按出征前和凌益约定好的，凌不疑带着如英往城阳侯府一行。
宫中皇后得知此事，特地赐下了见面礼。
如英见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金玉之物，便知皇后对城阳侯府的态度。
凌不疑的大父大母早已过世，城阳侯府如今住着凌益三兄弟，三兄弟虽各自娶妻生子，但至今不曾分家。
如英跟着凌不疑给众人见礼，如英很直接地跳过了淳于氏。
是的，淳于氏今日又出来了，看到如英直接跳过她的时候，脸色有一瞬间的狰狞，但很快又恢复成端庄沉默的样子。
倒是坐在她身边的一个十五六岁，与凌益生得极像的少年，从年纪上看应该是凌不疑的大弟，一脸愤懑，很为自己母亲抱不平。
结果被凌益一瞪，又瞬间老实下来。
待得行礼毕，凌益将凌不疑带走了，独留如英一个人面对凌家众人。
或许是得了凌益的嘱咐，或许是文昌侯府威名在外，众人都十分和气，而这种和气具体表现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温煦的笑容，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与如英搭话。
最终还是淳于氏按捺不住，得意洋洋地宣布了自己长子与裕昌郡主定了亲——这也是她今日能出来的原因。
如英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任凭淳于氏一个人自说自唱：“要不说缘分天定呢！数月前皇后寿辰那阵，我儿在宫门口等候侯爷，谁知迎面撞上匆匆出宫的裕昌郡主，就此结下不解之缘！”
凌家众人很捧场地说了一声恭喜，如英懒洋洋地拨弄着盘子里的干果，一副轻慢作派。
凌二公子问道：“崔娘子是对这桩婚事有异议吗，缘何连一声恭喜都吝啬出口？”
“哦，”如英十分敷衍地道，“恭喜！”
凌二公子更加不满了，小声嘟囔道：“什么人啊，和郡主比起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淳于氏拧了儿子一把，凌二公子故意嚷道：“阿母，你掐我做什么，我又没说假话！”
“女红女德，我自然不能与郡主比肩！”如英上下打量了凌二公子一眼，“不过在挑郎婿的眼光上，比郡主略强一点。”
看对方气得脸红脖子粗，如英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果然，年轻还是有点好处的！”
众所周知，裕昌郡主比凌不疑大一岁，凌不疑又比这凌二公子大了五六岁。
凌二公子受不得激，立即拍案起身，指着如英道：“你，你······”
“你在做什么？！”凌益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凌不疑，“你怎可对长嫂不敬，我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他又当着阖家的面训斥淳于氏：“慈母多败儿，看他都被你娇惯成什么样子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淳于氏唯唯应了，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凌二公子也起身给如英赔礼。
训斥完妻儿后，凌益招呼凌不疑和如英往屋外走去，绕过庞大空旷的庭院，来到凌府西南角的祠堂，仆从早在那里清扫擦拭，并准备好香烛供果。
挥退众仆，凌益只带着儿子和未来新妇踏入森森幽冷的凌氏祠堂，磕头祝祷后，凌益引着二人道祠堂偏厅暂歇。
偏厅里烧着一座炽热的火炉，炉边还热着一壶酒和一罐酪浆，另几碟点心。
三人围炉坐下，凌不疑安静地为凌益斟酒，又给如英倒了一碗酪浆让她捧着暖手。
凌益看着许久不见的儿子，十分开怀：“列祖列宗知道你这样出息，我们凌家复兴有望，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说起来，我们凌家在前朝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谁知一再败落，到最后几无立身之地，要不是子晟的舅父帮扶，唉······”
凌不疑在凌益面前一向是沉默居多，凌益也不介怀儿子如此，只一个劲地唠叨道：“子晟，你别嫌为父啰嗦。你这回在寿春立功，为父很是高兴，但你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啊？年少时逞能不当心，年岁大了一身病痛啊。我听说陛下又让侍医住到你府里去了，说要给你好好调养，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料到你伤势不轻！”
“听为父一句，该闪避时就闪避着些，天下这么大，能人这么多，不是什么事都非你不可，功劳更是永远立不完的，可你这血肉之躯却是禁不起折损的······”
凌不疑继续低头不语。
凌益拉住儿子的手，压低声音道：“冠军侯英雄一世，可他英年早逝之后，谁来庇护家人宗族？活到最后，才是活的最好的！你断断不能学你舅父，陛下对你再好，你也不能真把命豁出去了！”
“好好活着，活得越长越好，像鼄蟊一样慢慢织网，联结世族权贵，繁衍子息，待到枝繁叶茂，待到风云平息，那就轮到我们了！”
凌益发出呵呵自得的笑声，如英没有说话，凌不疑则提起酒壶一卮接着一卮地给凌益斟酒，最后凌益醉倒在炉边，还是凌不疑将他搀扶回居所，交给仆从们。
之后，凌不疑谢绝了午膳，带着如英就要离开城阳侯府，凌家两位叔父倒也没苦劝，只是装了大大的一车回礼。
临出门前，凌二叔似乎是想拜托凌不疑什么事情，拉他到一边说话。
凌三叔则对如英扯起了家常：“虽说长兄如今有了旁的儿女，可他最疼爱的还是子晟。他与霍夫人婚后数年无子，我与二兄的儿女都能走会跳了，他才有了子晟，真是拿他当心头肉，亲手抱着捧着，喂饭哄睡从不假手于人······真没想到他们父子如今会生疏至此！”
如英无话可说，只回头看了一眼制式规整的城阳侯府，这世上多的是让人想不到的事情。
譬如谁能想到在这沉默的地表下，藏着一只不知餍足的饕兽呢！
回程途中，凌不疑问如英：“你以为今日父亲的话如何？”
如英看了他一眼，朗声道：“男儿自可守，可杀不可苟。”他不是那种苟图衣食，忍辱自安的人。
凌不疑一扫适才的阴郁，畅快地笑了两声。
从城阳侯府出来时辰尚早，如英便提议往杏花别院去探望霍夫人。
“今年冬天不知为何特别冷，我都觉得有些禁不住了，霍夫人这阵子更是病恹恹的，一天到晚的畏寒厌食。我前几日让薛府医过去诊了脉，新开了一个方子，也不知道这几日好些了没有？”
凌不疑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没：“阿母这原也是老毛病了，如今年岁上来，不比年轻时能扛住病痛。”
行至杏花别院，崔祐父子三人也在。
霍君华这回病得不轻，刚吃了药沉沉睡下了，凌不疑坐在榻边看了生母好一会儿，才轻轻提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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