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崔二见凌不疑出来，忙不迭地扑了上去，凌不疑一手夹着一个，带他们到外面庭院切磋戏耍，如英和崔祐就坐在廊下看他们。
见崔祐眉头深锁，一脸愁容，如英便问道：“霍夫人这几日还是不见好吗？”
不问还好，一问崔祐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君华昏昏沉沉的，连汤药都吃不大下，我真怕，真怕······”
如英叹了一口气，薛府医已经与她说过了，霍夫人的底子已经被掏空了，只能靠着好吃好喝地补养着，熬着过日子。
“君华是霍家伯母早产生下的，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有时跟人争急了还会厥过去，霍家费了好大力气才保住她的小命！后来为了凌贼拼死生下子晟，看孩儿病病歪歪的，差点又晕死过去！”
崔祐擦擦眼睛，看向在外庭已经长成的青年，叹道：“说来也是有缘，霍家嫂嫂将留给自己儿子的名字给了子晟之后，子晟的身子就一日日好起来了！”
“就像你，当初也是取了‘阿兕’这个乳名才健壮起来。可见名字是有灵的，取得好是可以添福添寿，消灾避祸的。”
为怕霍君华醒来见到凌不疑又要发作，用过午膳玩闹了一会儿，如英和凌不疑就回城了，崔家父子则打算在杏花别院多住两天。
如英远远回望别院门口，看见小堂弟不知与二叔说了什么玩笑话，二叔一把扯过儿子往空中抛去，然后和长子一起嘻嘻哈哈地接住幼子。
凌不疑眼中也尽是笑意，随口道：“我年幼时，阿父也喜欢这样抛起接住我。”
如英抬头看他，皑皑白雪里，俊美的青年笑得那样情真动人，看得她眼睛有些发晕，心口也快速地起伏了两下。
凌不疑发觉了如英的不对劲，还不待他问几句，如英飞快跑了几步，从侍卫手里抢了一匹马，飞速打马走人。
顶着寒风跑了一路，不出意料，她第二日就病倒了。
凌不疑看着窝在锦被里，脸泛红潮，不停咳嗽的女孩，递了一盏温水送至她唇边。
“本来还与你去看灯会的，因为今年打了一场胜仗，陛下仿照去年，将宵禁的时辰往后推了两个时辰，想来也和去年一样热闹。”
如英也想起了去年的灯会，以及那盏走马灯，便道：“那你替我买一盏走马灯回来，挂在廊下，我看着解解闷！”
凌不疑眼睛霎时亮如星子：“你记得是不是？”
“记得什么？”如英不解。
“那夜灯会，你与程校尉、桑夫人还有程四娘子及兄弟数人，一道看伎人杂耍，我站在街头对面另一头看着你。当时，你也朝我看了许久啊！”
她怎么光记着灯，而不记得自己呢？
这事情虽然过去了一年，但如英记得清清楚楚：“原来那人是你啊！我是发现有人在看我，我才看回去的。你个子高，被灯挡住了脸，我根本不知是你，不过是喜欢那盏灯上的绘的阖家团圆的图样，所以看了很久。”
凌不疑有些尴尬了。
如英忽而又想到了一事，笑着摇头道：“你真和袁善见一样，大约觉得自己翩翩潇洒，风姿不凡，但凡一露面，就必定会被人记住，是也不是？”
“那夜你还碰见袁善见了？！”
“对啊，不过也是后来他与我搭话，我才知道那个朝我扔竹绣球的人是他。”
如英一想起这事就想笑，却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凌不疑也顾不得拈酸了，忙替她拍背顺气。
好半天气定了，如英却是咳得两颊如血，头晕目眩。
凌不疑扶她躺下，又嘱咐道：“陛下今日派了我去安抚彭真余部，大约明后日就要出发了。你千万好好喝药，安心静养！”
如英原本阖目欲睡，闻得此言立刻睁眼：“你要去多久？”
凌不疑道：“快则半旬，迟则月余必回。”
如英应了一声好，然后缩进锦被里，侧头睡去了。
六七日后，逆贼彭真忽然在狱中出首，说自己经由车骑将军王淳牵线，与小乾安王有所勾结，欲共谋大事，当初铜牛县那两千斤精铜，就是他送给小乾安王的见面礼。
为怕被人说无凭无据，他还拿出了与王淳往来的信笺，其中还有几封信写着——“最好能引得陛下御驾亲征，然后从中上下其手，只消陛下有个山陵崩，太子便能继承大统，王彭两家可共享富贵。”
朝野物议沸然，私底下更是暗流不断，王淳及其诸子直接被下狱，小乾安王也被文帝拘回都城受审。
因为如英尚在病中，文昌侯府大门关得平时更紧了，谢绝亲友上门探病，不过不禁收礼。
于是各家皆有馈赠，大多是一些补品药材，唯独小越侯府添了几样玩器，是两柄白玉如意和两樽狴犴塑像。
如此又过了几天，宫中皇后抱病，大公主及二皇子妃入宫侍疾。
文帝暗地里问了崔祐好几回如英病情如何，崔祐初时以病势缠绵搪塞了过去，眼见朝上攻讦皇后与太子的声势愈发高涨，崔祐心知推不过了，便来问如英心中如何主张。
如英风寒渐愈，只是面色虚白，还得好生补养。
不必崔祐提及内情，她先问道：“依二叔看，陛下现下可有废太子之意？”
谨慎两个字已经刻在了崔祐的骨子里，哪怕是私下，他也不肯放肆一两句，只道：“为人臣者，岂可妄自揣度君主心意？”
如英虽然不曾出府，可外面四散的耳目源源不断将消息传回来，她叹道：“可陛下自彭逆告发之后，未曾踏入长秋宫半步！”
崔祐叹道：“当年老乾安王造的杀孽实在太多了，当年有许多家式微之后便投在了虞氏、越氏以及吴大将军等处······如今，就算他们不想插手，也不得不被推着上来！”
“他们有血债，我们家难道没有吗？”
如英在崔祐耳边扔了个炸雷，激得他直接跳了起来。
“阿兕，你，你······”崔祐音量不自觉压低了，“你也插手进去了是不是？”
“是！”如英回答得掷地有声，“我心里实在是恨极了乾安王族，若是当年阿兄没有断甲，阿母就不会心痛难产，落下病根，以致芳年早逝！”
楼犇此人果真了不得，他策反了彭越身边的一个幕僚，不仅查到了精铜的下落，还掌握了不少彭真和王淳勾结小乾安王的证据。
他原本打算或是出首告发，又是一记大功，或是提前告诉太子，借此交好东宫。可惜他事发得太快了，只能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如英，换她日后多照拂家人。
如英趁着新岁走礼之际将消息散入各家，又于越侯府筵席上以鼓声提示越绶，出击的时刻已经到了，请他多多关照彭真与王淳，让该开口的人在合适的时候开口，让不该开口的人老实闭嘴。
崔祐问道：“这事你阿父知道吗？”
“父女连心，何必多问！”如英眼里涌出一股极深的戾气，“难道阿父会拦着我替阿母报仇吗？”
崔祐背手在室内踱步走了一圈，思及堂嫂对自己的慈眷之情，猛地回头看向如英：“陛下是不会处死小乾安王的！”
如英冷笑道：“我也没想着弄死他，只是借力打力，废了他乾安王族最后的指望，让他看着王业惨败，荣华不复！”
她脸上浮现恶狠之色，“我要叫他活一日受罪一日，手上再也别想长出指甲来！”
崔祐听了心里亦是一痛，崔无度那每日的一片指甲他也是亲眼看过的，五岁孩子的指甲有多大，剥下来时，每一片指甲上都黏着血肉！
救回来之后，伤口不停地发溃脓肿，为了清除病灶，又得将新长好的指甲拔干净，清洗上药，周而复始，足足熬了大半年，那双手才好全了！
如英只听见了就恨到这样，他这亲眼见到侄儿受苦的人只有更恨的。
崔祐死命地喘了好几口气，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宫闱凶险，储君之事凶险犹胜十倍，你要慎重行事，不要惹火上身。”
如英拜头称喏：“请二叔放心，侄女明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