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如英乘马车进宫,她有皇后赐下的长秋宫令,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离长秋宫宫门还有十余丈远,如英便听到了宫婢的劝阻声和一个女子尖利的哭喊声,后者声音略有些耳熟。
如英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一看,果然是王姈。
宫婢们见到如英,立刻敛声屏气,而哭得蓬头散发的王姈就直接扑了过来。
她满脸是泪,惶惑不安,甚至都不敢站着,跪在如英腿边哭求道:“崔娘子,求你救救我阿父,求你在姨母和陛下面前说说情,我阿父绝不敢做出这种事情的······”
如英不理她,转头对宫婢道:“皇后娘娘现下病着,经不得吵闹,你们还不将王娘子请走?”
宫婢们得令,立即上来拖拽王姈,不料王姈身上有两把子力气,兼之气怒当头,她甩开宫婢们的手,怒骂道:“你们这些贱婢!往日一个个卑躬屈膝,现在看我家有难就来踩我一脚,好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如英根本不惯着她:“请中黄门带几个宫媪过来,堵住王娘子的嘴,将她拖出去!”
她管过长秋宫的宫务,颇有威望,此话一出,便有宫婢去叫人。
王姈吃过教训,不敢骂如英,只赖在地上,哭喊道:“我不走,我要见娘娘!我们家都快要家破人亡了,娘娘不能不管我们啊······”
不多时中黄门带着两个手脚粗大的宫媪来了,如英对着他浅浅一揖:“有劳内官了!”
中黄门迅速回礼,笑道:“都是为娘娘分忧!”又吩咐宫媪赶紧将王姈“请”走。
王姈挣扎不过,情急之下朝宫门大喊道:“娘娘,放开我,唔······”
见宫婢要拿布团来堵她的嘴,王姈一口咬在宫媪的手上,趁着宫媪吃痛的间隙,拼劲全身力气喊道:“姨母,救命啊救命!请念在我阿母和你是骨肉至亲的份上······”
长秋宫的宫门被叫开了,大公主和二皇子妃由一群宫婢簇拥着,款款从里头走出来,如英立即躬身行礼。
二皇子妃缓缓走近,微笑道:“你们在外面吵什么,我们在里头都听见了!”
大公主撇撇嘴:“还能有什么,阿姈是个大大的孝女,非要去打扰母后,如英不让呗!”
如英容色淡淡:“公主殿下料事如神!”
她转头对宫媪吩咐道:“王娘子既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叫要喊,你们就将她拖到陛下的尚书台去!夫妻一体,帝后同心,能说给娘娘听的,陛下自然更听得!”
王姈两腿发颤,这回不用堵嘴,她也不敢叫嚷了。
大公主见状,掩嘴笑道:“不愧是文昌侯的女儿,就是机敏能干,有你服侍在母后身边,我与娣妇也能放心了!”
如英垂首作恭敬状:“殿下这话实在是折煞妾了!妾资质粗陋,行止狷急,多亏娘娘不吝教导,方有今日。娘娘病了,妾本该立刻就来侍奉的,只是身子不争气,延误了这些天才入宫······”
大公主见如英一副大病初愈的虚弱之相,点头道:“你的孝心我们都知道,母后视子晟为亲子,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话未说完,王姈又跪了下来,哭着央求道:“两位殿下,还请开恩,让我见见娘娘吧!”
“你就别废话了!”大公主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汝父王淳不过庸才尔,这些年来惹下多少烂摊子,若不是十一郎屡次为他补救,父皇早把他免职了!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牵连了东宫,你还好意思来求情,真是厚颜无耻!”
“殿下!”二皇子妃轻唤了一声,以目示意不要张扬。
大公主将心口的气理顺了,才道:“我可不像母后那么好脾气,聪明的你赶紧给我走,不然我就让大长秋过来,以扰乱宫闱的罪名将你杖毙,看哪个会替你说话!”
王姈闻言瑟缩了一下,低头哀哀哭泣。
如英道:“何须劳动殿下费心?妾来处置便是!”
二皇子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如英一眼,并没说话。
大公主点头道:“也好,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走!”随后携着二皇子妃的手亲昵离去。
在二人远远走出一段距离后,王姈忽然抬头道:“数月前,她们二人已经定下儿女亲事了。”
如英冷笑道:“还用你提醒我?”
王姈不敢顶嘴,只恭恭敬敬地跪下来低声哀求道:“十一郎不知被陛下派到哪里去了,求你见到他,给我父兄带句话,这事真是冤枉的。我阿父是个庸才,更兼贪生怕死,只要有醇酒美人,哪里会去谋什么反!”
“阿父临被拿去前,嘱咐我‘此事意在东宫’,十一郎就算不看王家,也要看在太子殿下的情分上,请一定施以援手!”
说完给如英磕了个头,就老老实实跟着中黄门出宫去了。
如英不管她,来到皇后内寝,翟媪一脸急色,皱纹和白发都熬出了好几根,见如英来了,心方才安定下来。
如英让翟媪去庖厨看汤药,然后自己坐到皇后榻边。
皇后面色发黄,满脸病容,脸和手都有枯瘦之状。
如英暗叹一口气,宣氏和乾安王族互为表里,荣则各荣,损却同损,实难撕掳,她要对付乾安王族,宣氏必要受到波及。
她是不可能停手的,就算皇后会讨厌她、恨她,她也绝不会停手,绝不!
如英握着皇后的手,有些凉,她静静地想了一回事情,等回过神来,却发现皇后已经悠悠醒来。
如英转而露出笑意:“妾走神了,都没发觉娘娘已经醒了!”
皇后声音十分虚弱:“你也病着,不在家里好好休养,如何又进宫来了?”
如英将皇后扶起来,靠在隐囊上,又喂皇后喝了两口温水,才道:“妾想长秋宫小厨房的手艺了,特来蹭吃蹭喝,娘娘不许么?”
皇后拍了拍如英的手,如英又喂皇后喝粥,皇后不忍推拒,喝了大半碗。
翟媪看了,眼睛一酸,又飞快低头,眨去眼中的湿润。
皇后靠在隐囊上歇了一会儿,忽问道:“你来的时候可见到了大公主与老二新妇?”
如英挥手叫宫婢退了出去,待内寝之中只剩下了皇后、翟媪与她三人,才语调平平地答道:“适才见到了,两位殿下十分和睦友爱,真如亲姊亲妹一般!”
翟媪没忍住笑了出来:“崔娘子还是如此促狭!”
皇后也勾了勾唇角,只是转瞬即逝,“她俩结伴而来,在我面前绝口不提太子,还一个劲地劝我好好养病,切莫插手朝堂之事。尤其陛下如今正在盛怒,千万不要去触逆鳞。她们的言下之意,难道我听不出来么?”
她脸上流露出讥讽与悲哀交杂的神情:“我原本希望他们手足同心,尤其是大公主,陛下素来宠信他们夫妇,大驸马在御前很能说得上话,谁知外敌还没杀进来,倒先开始窝里斗了。”
又轻声叹道:“太子这回,是受了予的连累啊······”
如英握住皇后的手,轻声打断道:“母子之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娘娘心思这么细,一则于凤体无益,二则太子殿下一片纯孝,若是知道娘娘心里是这么想的,岂不叫殿下心里愈发难安了。”
皇后摇摇头,刚欲再说些什么,忽而想起一事,问道:“陛下是不是又派子晟出去了?”
如英一怔,答了一声是,其实她隐隐觉得,皇后其实什么都知道。
一个代掌过朝政,在群臣反对中安稳坐在凤位的几十年的女人,一个看似无为,却将整座长秋宫管理得安泰周密的女人,哪怕表相再柔弱,也绝不是毫无手段之人,只是现状要求她不知道而已。
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如英眨了眨眼睛:“娘娘放心,陛下心里有数,您安心养病即可!”
她服侍皇后睡下,脚步轻轻地退出内寝。
半个时辰后,太子颓着脊背来了长秋宫,因皇后未醒,他便一言不发在内寝上坐了半天,当暮色渐重时才起身离去。
皇后半睁着眼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由涌出十二分的疲惫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