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了结的比如英想象的还要快。
次日一早，凌不疑将搜集来的口供和物证铺满了一案，让几位重臣一一过目后，文帝就召了小乾安王来御前问话。
小乾安王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了文修君身上，说不知道钱粮是来自彭逆，也不曾有过谋反的意思，不过是因为封地贫瘠，才央告阿姊，索要些财帛，好让姬妾儿女过得宽裕些。
文帝将其关进了北军狱，等候发落，而后派岑安知捧着白绫和毒酒去了车骑将军府。
王姈求了皇后，送了生母最后一程。
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伤心过度，半夜发起热来，却还是强撑着写了一封书函，命人送进宫交给了皇后，皇后看完后又递给了文帝。
王姈信中言道她阿母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还能留其全尸，她与年幼的弟弟更是仰赖天家恩典，殊可保全性命，文帝早已对乾安余脉仁至义尽，天下臣民有目共睹，接下来要如何处罚都是理所应当，乾安余脉皆不会有任何怨言。
若是敢有，那就是无君无父的混账，死不足惜。
信中还言道，在她心中文帝是慈和的长辈，是亘古未有的明君，有这样一位长辈，有这样一位君主，是天下所有臣民的福气，她会日日拜求上苍，护佑君主万寿无疆，安康无忧。
王姈书法文采都算不上高明，但胜在恭顺谦卑，文帝读后气顺许多，对王家的处罚便又轻上了三分。
原本只给王家留三成家产的，现在改为只罚没三成；王家父子原本要流放闽南的，现在改流放到江夏隔壁的荆南，同时文帝还赐了王姈一份嫁妆，并加封了她未来郎婿一个散职虚衔。
彭真和一干附逆他的党羽，以及家中所有参与此事的子侄尽皆论罪，家产抄没，各家成丁流放哀牢，其余妇孺孩童发回原籍，也没有族诛。
至于小乾安王，文帝将其关进北军狱之后，似乎就将他忘了，只是他的那些谋士亲随都快被杀光了。
眼看就要雨过天晴，谁知朝中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在彭王二人定罪之后，韩青忽然在小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公然奏请文帝，请文帝给太子下一道问责诏书，令太子好好自省，日后好规制身旁亲近之人。
文帝当即勃然大怒，两日内下了三道问罪诏书，让韩青自认“僭越逾礼”之罪，韩青上疏认罪，然后转头就在家中自尽了。
文帝反应过来后就后悔了，追赐韩家财帛粮食，安抚韩氏亲眷，并让有司以重礼安葬。
一时间，本来自谋逆案后略有回暖的东宫门庭愈发冷清了，皇后也甚是郁郁寡欢。
凌不疑在东宫陪着太子，如英在长秋宫服侍皇后，这对未婚夫妻从北军狱归来后就没有打过照面，只各自忙着各自的事。
不过很快两日后，两个人又凑到了一起，他们受了太子的嘱托，去给即将出嫁的王姈和流放的王家众人送行。
王姈看着气色不错，她与如英道谢：“还要多谢你指点我写了那封陈情书，我们王家才能全身而退。”
如英不领这份人情：“就算我不提醒你，你自己也会想到的。”
“我自己写，怕是挠不到陛下的痒处！”她那封陈情书已经在小范围里传开了，她得了一个识大体的名声，可见文帝对乾安王族的态度，已经是忍无可忍。
王姈看着远处的父兄，吸了吸鼻子：“想想也有趣，往日我恨阿母的厉害，可是以后我却要学她的样子，在荆州尽力庇护娘家人了。好在我的父兄不比阿母的父兄有‘雄心壮志’，只要吃喝玩乐就够了！”
在亲眼看到生母自尽后，她竟然很快就振作起来，如英看她有心亲近的样子，心中却无鄙夷之意，蝼蚁尚且有偷生之心，何况是百灵之长的人类呢！
送走王姈及王淳父子后，如英与凌不疑回宫复命，马车上，如英歪着头，靠在车窗上静静出神。
凌不疑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凌不疑本来是要问她在想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问道：“你心里可有事想问我？”
如英脸上浮现淡淡疲色：“那你呢，你可有事想问我？”
凌不疑心口猛地一滞，嘴唇动了动，如英看他这样就笑道：“楼犇诈城冒功，乾安聚拢钱粮，你早知道了，只是一直隐而不发，暗中搜集证据，好将他们一击毙命。”
“我问过王淳了，直至大军开拔他才知道自己被冒名与彭真串谋，随即软禁了文修君，再派心腹去追赶大军。他想求你救命，可惜他的心腹追上你时，你恰好就离开大军，四处巡视，是故王淳的心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
凌不疑拳头微微握紧，随即又舒展开，他握住如英的手，用掌心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背，一寸一寸地暖过去。
“你怕我坏你的事，特意选了我不在的时候，叫彭真出首，令王淳闭嘴，又暗中联络各家，一齐对乾安王族发难。”
“昨日，樊将军向陛下禀报，小乾安王病了，陛下只赐了医药，却并未将其移出来另行诊治，想来小乾安王要被关上一辈子了。”
凌不疑微笑道：“陛下的意思是只要不死，余者不问，你可以叫他这辈子都长不出指甲来！”
如英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回，也弯了弯嘴角：“我可不好意思承你这么大的人情！”
车内半昏半明，只有小小的火盆闪着金红色的火芒，映在女孩脸上，凌不疑只见秋波流意，弱态生姿，说不出的柔情婉娩，可无人知道她的心肠有多冷硬。
良久过后，他也笑了：“如英，再有不到两个月我们就要成婚了，你却始终不能放下对我的戒心。”
凌不疑身体往后靠了靠，努力不让自己太过于紧绷，他看着女孩的眼睛：“你明知道，我不是歹人！”
“是，你不是歹人，可你也不是个好人！”
如英忽地起身，将手搭在凌不疑的肩头，身子俯下来，贴近他耳边，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回永昌吗？”
“虽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但你见过哪个背主之臣最后能得善终的？”
像他这种人，应该驰骋在战场之上，遨游于四海之间，而非陷在权力斗争中，充当上位者的牺牲品。
凌不疑抬头看她，四目相对，彼此之间就要戳破最后一张窗户纸了。
如英手指点在他颈项暴起的青筋上，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怜悯：“得用之时多多益善，弃你之时人臣震主，且喜且怜之啊！”
如英看凌不疑一脸怔忡，似未反应过来，刚欲松手退开，却被扯住压进怀里，一股寒冽的草木清香瞬时侵袭了她的嗅觉。
凌不疑将脸埋入女孩温暖细腻的颈窝，呢喃道：“你以前从不在意这些的，你以前从不管我这些事情的······”
如英拍了拍他的背，瓮声道：“手松开些，我还是疼。”
凌不疑将力道松了松，如英也顺从了下来，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发现，有些事情装糊涂是混不过去的！”
她实在得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该如何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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