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四五天，陶氏众人也准备启程回乡，唯独留下陶询气呼呼地瞪着魏畴。
魏畴视而不见，带少商出门与当地宿著切磋学问去了。
崔祈带着如英走得更早，筵席结束后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
文帝已经下旨十一月开始攻蜀，都城如何情形如英不得知，但雒县此刻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崔祈一回来，几位从事史和骑都尉就围了上来，条理有序地汇报了崔祈不在的这十来日蜀中的各种手段，投毒刺杀还是小事，还有小股的精锐和斥候不间断从蜀中腹地派出，他们按照以前的惯例，杀七留三。
“但这回三成的数量也是以前的两倍，大人，是不是要再······”骑都尉周诚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若是还像以前那般放任不管，先前筹措好的粮草怕是危矣！”
“不管他们！你让手底下的暗子慢慢放话出去，说雒县的兵力都用来看守粮草了，城门口警戒再松三分，杀五留五！”
看众人有的不解其意，有的不可置信，崔祈笑道：“这几年你们跟我在雒县被公孙氏折腾得够呛······”
他指了指簿曹从事钱遹：“两次投毒，一次暗杀！”又指了指治中从事李彰，“若不是你的心腹以命相护，你就步了黄别驾的后尘了！”
再看向周诚：“还有射到你身上的毒箭，差点废了你一身好筋骨！”
他环视众人，声音中略带几分激昂之意：“现在也到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了！”
李彰有不同意见，他劝谏道：“大人请三思，出气事小，粮草事大啊！若是这批粮草有个万一，那二十万大军可要饿肚子了！不说陛下会如何震怒，万一影响了军心，这罪责不轻啊······”
“无妨，这个我心中自有考量！”崔祈示意不必再说，李彰也就噤口不言。
在这位大人麾下几年，他也知道这位大人最是独断专行，最不肯听下属谏言的，只与钱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劝。
钱遹做崔祈的副手几十年了，地位几乎等同家人，不比他是后投效来的益州本地人士，虽然州牧大人十分恩重，提拔他做了只次于别驾的治中从事，但他还是觉得隔了一层。
钱遹深知崔祈脾气，咳了两声，反而说起了别的：“侯爷这回怎么把女公子也捎来了？”
崔祈肃声道：“子怀来得，她自然也来得，我崔氏儿女岂有贪生怕死之辈！”
雒县初立为治所时，外有山匪与僭主合伙作乱，内有人心不定，跟着他的几个心腹下属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由，不停劝他搬到更为安全的广汉与德阳去。
他不仅没走，而且还带着儿子在破败不堪的原县衙里住了下来。呵，刚开始的那几个月，公孙氏的刺杀简直比饭点还准时。
他只有一个儿子，却将儿子暴露在明枪暗箭之下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有好几次真的是险之又险，可崔祈从不提将儿子送往他乡避祸，崔无度也从不说自己要走。
钱遹无言，他本想着侯爷疼爱女公子比疼爱世子更甚，想借此为由头劝崔祈谨慎行事，结果果然没个结果，这下他还能说些什么。
钱遹又去看周诚，周诚是崔氏家臣，关系又比他更近一层，只是不大会看人眼色。
周诚拱手道：“侯爷说得极是，属下定然以此为家训，回家教导儿女，人生在世，要的就是顶天立地，岂能贪生畏死？”
崔祈拍了拍得力干将的手臂：“还是子豫这话最得我心！”
周诚憨笑不已：“都是侯爷平时教得好！”
李彰和钱遹对视一眼，好了，这下话题彻底歪楼了。
门被轻轻叩了两下，是崔平的声音：“侯爷，几位大人，该用晚膳了，女公子已在侧厅备好了筵席！”
侧厅一共摆了五张食案，崔祈居正中首位，手下第一张空置，留给已经殉身的黄别驾。
自其去世之后，崔祈就将此位高悬，再不许他人落座，并且四时八节，都会命崔无度送去各色上等礼物，礼遇之心，益州士族皆知。
余下三张，李彰、钱遹与周诚各自按照级别高低落座，寂然饭毕，崔祈又点了一队侍卫护送几人回府。
回转时，如英已在书房门口候着了，父女二人入内叙话。
如英开门见山地问道：“这次征蜀，不知这次陛下派了谁人为主帅，何人为大将？”
崔祈欣慰地笑了笑，这才是一句话直接问到了点子上，“陛下任命翁君叔为帅，点了陈大将军为大将。”
翁君叔也是最早从龙的功臣之一，他的妹妹嫁给了陛下的堂弟安阳王，世族出身，亦属皇戚之列。而陈大将军出身景阩郡，“那还有一个人呢？”
崔祈幽幽道：“陛下让陈大将军掌南路，北路至今未发明旨，你说陛下想派的是谁？”
如英沉吟半刻，又问道：“那咱们何时回都城？”
崔祈不可遏制地往上扬，打趣道：“看来躺了这一年多也没有把人给躺废，脑子还转得动！说说吧，还看出什么了！”
“仓库里堆的是粮草还是砂石？”
随着如英这一问，崔祈忍不住“嚯”了一声，随即畅快地笑了起来：“果然还是我的阿兕见事最明白！”
“这就叫知父莫若女！”如英也笑了起来，她阿父爱用险招，可军国大事上，一向谨慎，绝不会使意气，反而常借意气之名，行务实之策。
“您这一箭三雕的法子可真是高明，既能占个首功，又能顺手了结仇怨，还能离间益州士族。不过，此时料理李彰会不会太早了，再者若是控制不好，事情闹得过大了，怕是会影响战局啊！”
崔祈也觉得不是时候，可大军一到，他就要回都城，“翁君叔此人不善用间，人交给他也不知道如何用，不若让我先谋了眼下再说！”
“那过几日，女儿去一趟别驾府问候黄夫人！”
阆中黄氏与广汉李氏，都是自前朝开始绵延的大家族，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益州沃野千里，只怕有一半是这两家的。
益州要度田，非得从这两家下手不可。
如英轻轻掀起眼帘，纤长的睫毛仿佛蝴蝶展翅欲飞，自带一股轻愁之意：“可怜黄别驾去的时候正值壮年，留下孀妻弱子好不可怜！黄氏也是可惜了，明明占了先机，可后手不接，转瞬就落下了下乘。”
“李从事倒是好运气，大难不死，得了后福，家中子弟这几年也在各郡遍地开花，李氏欣欣向荣，竟有一家独大之势！”
崔祈对此不置一词，吩咐道：“你既要去，正好，黄别驾的独生子在读书上还有几分天资，我已写好了荐书，送他往白鹿山求学，你顺手替我捎过去吧！”
崔祈将书信交给如英，还额外叮嘱了一句：“慢慢来，不要急！”
“阿父以为女儿是太子那个急性子么？”
如英在父母兄长面前一向无甚顾忌，直言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似陛下这等老手也不敢起猛火，咱们太子殿下倒好，恨不得一把火烧尽所有的杂秽······啧啧，结果野草没有烧尽，反而差点燎伤自己的手！”
“就你知道的多！”崔祈抬手在女儿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当初他为了子晟骂了你，你还记着是不是？”
如英笑了笑，“难道阿父就能忘了？”
崔祈掸了掸衣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如今他已是太子了，东宫之尊，仅次明光殿。你是臣下之女，切不可明面顶撞。”
如英点头，明的不行，那暗暗刺几句想来还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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