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已过,如英本来要回永安宫的,岂料听闻程母病得很严重,于是又带着薛府医过府探望。
薛府医凝神搭脉,眉头皱了许久才道:“老夫人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青苁夫人领着薛府医下去开方,留如英和萧夫人在慈心堂照顾程母。
如英看萧夫人嘴唇微动,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要叫少商回来,程母若有个万一,少商这个做孙女的不能不尽孝灵前。
道理没错,但如英就是不想让少商回来,正当她想找个借口脱身时,婢女来报:“二娘子,长水校尉之女骆济通上门求见您!”
如英不悦蹙眉,但还是选择去见了。
天色尚未透亮,骆济通就梳洗装扮,叫家仆套车出门了,急行半个时辰,她堪堪赶上霍府正门大开,一行人即将离去。
霍不疑一身赤色朝服,修身颀长,骑在高头骏马上,更显得英俊堂皇,端正雅肃。
骆济通心中敬慕,柔声道:“妾身见过将军。”
她知道霍不疑不是赶着去上朝,而是赶着去文昌侯府接文昌侯。
自从文昌侯从豫州归来后,他每日接送文昌侯上下朝,鞍前马后,无比殷勤,欲求上位之心,人尽皆知。
霍不疑见到骆济通,脸上略略惊异:“你怎么来了?”
骆济通微掀车帘,神情黯然却不失端庄:“妾身有话想对将军说,家父昨日已经······妾身万分惊慌无措······”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霍不疑冷静道,“聪明人就该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骆济通低声哀求道:“五年相伴,难道将军不该给妾身一个说法?”
霍不疑看着她,眼里微有嘲讽:“我与心爱的女子相伴过,我与她一道用饭,说笑,争吵,打闹,耳鬓厮磨,我知道何为‘相伴’——你我从未‘相伴’过!”
周遭一干侍卫家将或站或骑,众目睽睽,骆济通万般难堪,泫然欲泣。
一旁的梁邱起面无表情,梁邱飞却心有不忍。
骆济通忍耻低眉:“若不能得到将军说法,妾身万难甘心。”
霍不疑想了想:“今日是大朝会,我还要去接崔叔父上朝,待我回来再说!”
目送心上人毫无留恋地离去,骆济通心中痛楚难当,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的掌心已被指甲抠出了血。
她既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留在霍府干等,等打探到如英往程家去了,咬咬牙,便决定来见如英。
如英向萧夫人借了九骓堂待客,程家家仆甚有礼数,奉上了米浆、鲜果和点心待客。
骆济通与如英相对而坐,她看如英在米浆里洒了一点干桂花,巧了,霍不疑也有同样的习惯。
甚至为了这一勺干桂花,他派人在南郡遍寻名种良种,再优中取优,移植在城郊的别院中。
他从来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眼前这个对饮食十分挑剔的女子。
如英尝了一口,就不肯再碰了,程府的干桂花不知是贮存时出了问题,还是品种有异,她尝着总有一点淡淡的苦味和酸味。
再就是骆济通自坐下后,就一直盯着她看,这让她很是不喜。
她冷冷地看了回去,看骆济通仿佛像被惊醒般,露出一副哀怨可怜之色:“崔娘子,还请您高抬贵手,饶恕我一回吧!”
“骆娘子说的什么事,不妨说得更明白些,你这样我一时想不起来你有哪里得罪我了!”如英反手将问题推了回去。
骆济通当即起身,朝如英行了个大礼:“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致使春笤做了五公主的内应······”
“停!”如英抬手,示意骆济通不必往下说,“如果只是管教不力,我也不会托人在西北特意关照你!”
看骆济通眼角流露出的怨毒之色,如英支着下巴,笑问道:“如何,举目无亲,腹背受敌的日子过得可还开心吗?”
怀玉那几个朋友大多是西北世家将门里最受家族宠爱的小儿子,不过是家中筵席少请一个人或是一家人,加上定襄侯府的请托与四皇子妃的人情,家中母亲姊妹鲜少有不应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反之亦然,骆济通在西北这几年怕是没赴过几次筵席,连带贾家女眷集体遇冷,她们心中岂能不生怨?
骆济通面色一僵,旋即眼中蕴泪:“我知道我解释什么崔娘子都不会信,可在深宫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啊!”
如英才不想听她的身不由己,她直接道:“我与霍不疑说过了,他把你从西北带回来,那以后你就归他护着,日后你不再招惹我,我自然不会再刻意针对你!”
骆济通心头陡然一松,若不是她攀上了霍不疑,她信如英绝对有法子叫她在西北彻底查无此人,乃至回到都城,如英也有千百种法子叫她寸步难行,谁又会为了她开罪文昌侯府?
只有霍不疑可以!
骆济通眼中又涌起希冀的光,她面带娇羞地道:“霍侯确实待我很好,也不枉我自幼就倾慕于他。之前我与他各自有婚约,以为此生无望,谁知天可怜见,叫我与他在西北重逢,崔娘子一定不能想象,当时我有多么欣喜!”
她语气中带着些许炫耀之意:“崔娘子不知道,这几年,霍将军虽为人严苛,可待我甚是宽容,有一回,我将汤水洒在他刚绘好的舆图上,他也不曾责骂于我。后来我怕再给他惹麻烦,都不敢进他的书房了,可若我不进去,他忙起来是不吃不喝的······”
“哦,那你和他应该挺合得来的。”如英拨弄了一下碗中的调匙,甚是漫不经心地道,“毕竟他从前就是这样服侍我的,只是我没他好脾气,他要是敢把汤水溅到我的课业和习作上,我非得敲断他的手才罢。”
骆济通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狰狞。
“有话就直说!”如英微眯了眯双眼,“我不想浪费时间,听你在这喋喋不休!”
骆济通垂头作郁郁状,借此遮住眼底的恨意,她抽泣道:“家父这几日一直在城外办差,昨日傍晚忽然遣心腹回家,言道霍将军当着许多人的面送了一架镜屏给他,指明是给我做嫁妆的。我都不敢想,家父当时是何等羞辱!”
如英眉心微皱:“你不会真以为霍不疑会娶你吧?”
她是真有些看不清骆济通是真聪明还是在装傻,还是霍不疑的演技太过高明,能将人蒙得团团转?
骆济通愕然抬头,眼中的恨色还未完全消褪,“崔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算算时间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如英嗤笑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亲近’你的!”
看骆济通一脸惊疑惶恐的衰样,如英满意地笑了笑:“你问我,我告诉你,你会疑心我是不是因为心生嫉妒挑拨你们的关系,所以你最好直接去问他!”
随后端茶送客,骆济通自恃端庄知礼,自然不会强留下来做个恶客。
骆济通走后没多久,如英也向萧夫人告辞,登车回家。
在途中,薛府医告诉她一件事情:“程老夫人不是病了,而是被人下药了!”
如英眼睛微睁:“你说什么?”
不小心掺和进内宅阴私里,薛府医觉得十分晦气,将话重复了一遍后,他又问道:“此事女公子可要插手管一管?”
“若是不管,老夫人能撑多久?”
薛府医算了算:“程老夫人底子好,若不加重剂量,至少能撑大半年!”
如英双目蒙上一层冷意:“那就先查是谁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