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结束,文帝面色不悦地宣布退朝,同时宣召崔祈、虞侯、大越侯等四五名心腹众臣到北宫再行商议。
文帝本想叫霍不疑也去,转眼瞥见太子的脸色黑如锅底,他便朝养子使了个眼色。
其实霍不疑哪都不想去,他只想赶紧回府解决掉骆济通,可是不凑巧被养父逮住,只好先随太子回东宫。
“真是胡作非为,胆大包天!”太子一把扯下自己的冠冕,重重摔在几案上,几粒雪亮的明珠骨碌碌地滚落地面。
东宫后殿,议事厅中左右两侧各坐有三四人,他们或是身着赤玄二色的朝臣,或是身着广袖长袍的谋士,此时听见太子发怒,纷纷出声附和。
霍不疑漫不经心地听着,东宫门下大致分为两派,以二驸马为代表的勋贵派,以太子最信任的谋士少承为代表的寒门派。
屁股决定脑袋,二驸马建议太子怀柔之法徐徐图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谋士少承则力谏太子动用铁血手段,但凡有瞒报人丁土地的豪强大族尽皆入罪,该杀头杀头,该灭族灭族。
众人吵了一通,各自有理。
太子转头问霍不疑,霍不疑只好暂时抛却心中杂念,沉下心来问道:“殿下,臣问您一句,倘若查下来,天下豪强十有八九都有隐没情势,您莫非都要杀头灭门不成?”
太子不语,随后屏退所有人,只留下二驸马和霍不疑继续议事。
殿下只剩三人,太子斜乜霍不疑:“你倒是置身事外,毫不担忧,就不怕那些大姓兵长兴兵起事?”
霍不疑微笑道:“多数豪族不会附从的。前朝戾帝的新政还历历在目,真闹急了,他们也怕再闹一回王田制,若真的将天下山川河流天地收归国有,那才叫真的鸡飞蛋打。现在陛下不过是度田而已,他们就算不乐意,只要陛下拿出决心来,他们也会听命的。”
“而且,那些豪族也未必是铁板一块!”霍不疑问二驸马,“都尉可知现在益州是何情形?”
“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前些日子在御前,我才听父皇说过。”
二驸马抚掌笑道:“黄氏和李氏借着度田打起了擂台,度田的官员还没张口呢,他们就把对方的老底给掀了!压服了这两家后,后面的还想观望,结果听到文昌侯奉圣命巡视豫州度田的情况,一个个争前恐后地抢着丈量土地,还险些为先后次序打了起来······”
太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是虎去余威在,文昌侯果真能臣也!”
“他们这是被打怕了!”霍不疑勾了下唇,“崔叔父初任益州牧的时候,定郡治于永昌,先平定了益州最大的外患,待得哀牢归附,土族归心,又改郡治于雒县。一是为了压制公孙氏,二是公孙氏在蜀中经营多年,保不齐益州也有士族与之勾结,此时正可借机看看益州士族们有几家愿意倒过来。”
“那时士族们准备拧成一条绳坚决两不相帮,可一纸招贤令,黄氏便忍不住了凑了上来。利益动人心,李氏在一边看着眼红,不久后也来投。”
“叔父就用这两家把底下的士族梳理了一遍,听话的留下来,不听话的借两家之手直接收拾了,好人自己做,坏名声则全让黄李两家担了!”霍不疑舒眉浅笑,父女一脉相承,如英也喜欢玩借力打力这一套。
“如今这两家斗得两败俱伤,内里伤筋折骨,外有群敌环伺,此时朝廷派人度田,反而成了保全他们最好的法子,他们敢阻拦吗?怕是巴不得朝廷秉公执法,狠削其他家一通,好多给他们一些喘息之机!”
太子听完若有所思,可随即又问道:“可这朝堂之上又有几个人是文昌侯?”
度田令提出来已经也有五年多了,可诸州郡中只有益州最早开始布局,所以当政令正式推行时,益州虽然因为征蜀最晚推行,可却是最早,也是最顺畅完成度田的。
其功在谁,众人心中自是了然。
“所以殿下,这事急不来,要么像益州那样谋而后动,要么动而后定。”霍不疑语气不疾不徐,姿态悠然,“等陛下将那几个瞒报田土人口的郡太守杀上几个,再看看地方豪族的态度,若是肯服软,那就好好与他们讲道理,若是依旧顽抗不改,甚至兴兵作乱······”
他没说下去了,只用眼底的寒光表明自己的决心。
太子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又问二驸马:“驸马以为如何?”
二驸马闻言笑道:“这竖子除了自己的婚事,其余大小事情,多是所料不远!”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外面有小黄门进来告诉霍不疑:“霍侯,陛下那边议完事了,文昌侯谢绝陛下赐宴,准备出宫回家了!”
霍不疑也起身向太子告退,忙忙地走了。
太子看了不由吐槽道:“孤就没见过子晟这样上杆子孝顺讨好的!”
二驸马端着过来人的派头说道:“不把外舅服侍好,如何能顺利将新妇娶进门?”
太子斜睨了二驸马一眼:“所以姊婿当年把岑安知给挤下来,抢着来给父皇斟酒······”
二驸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面皮。
霍不疑将崔祈送回文昌侯府,才回了自己家,听闻骆济通还没走,便先回屋换过一身常服才过去。
骆济通惶惑不安地坐在偏厅,见到霍不疑进来,紧张地直起身子。
霍不疑没有看她,径直走进来:“我本以为你都知道了,不想今日上朝才听闻汝父尚在城外。我想,你还不知道我对汝父说了什么!”
骆济通见他不肯看自己,突兀地喊道:“崔娘子说你根本就没想过娶我!”
霍不疑转过身,眉心团成一个结:“你去找她了?”
骆济通道:“她让我来找你问个明白!”
霍不疑微松一口气:“那就是只是烦你,没有生气!”不过他又觉得奇怪,“她怎么肯见你?”
文昌侯府他都进不去,何况是她,他想了一会,又问道:“她是不是去曲陵侯府探望程老夫人了?”
骆济通见霍不疑这样,只觉心如油煎:“你到现在心心念念的还是她!”
她一脸惨色,“你自小就不肯让人靠近半分,可却容忍我插手你府内之事,我当是你愿意接纳我,却原来只是大梦一场!”
霍不疑纠正道:“骗人算不上,应当是误导!”
那时如英已经准备回都城了,都城里那群长舌妇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话头,为了免她少受指点和流言之苦,也为了让陛下熄了将他们二人凑对的心思,他便趁机将骆济通推了出来。
骆济通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泣道:“你怎能这样待我!我一片真心对你,你不愿接纳就罢了,何必诓骗我,白白耽误我的青春!”
她泪眼盈盈地看过去,问道:“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么?”
霍不疑想也不想,直接道:“没有。”
骆济通面色惨白,泣泪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