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不是个拖沓的性子,既然决定要回去,那就命人迅速打点车马,准备礼物,再交代丈夫照管好族中内外事务。
“过冬时给年老族人准备的衣食要记得发下去,还有是下个月的互市,你千万得去亲自盯着,把学堂里的孩子都带上,让他们帮着算账,不然有些族人被糊弄了还喜滋滋的以为自己赚了!”
“你得空多带阿通到林子里多扑腾两下,没空就让阿泰多领他出去玩,男孩子太文静了不行!”
少商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秀柏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侧耳细听。
“还有阿利和阿贞,阿利不黏人,阿贞不见我肯定要哭,你可千万要哄住,小孩子嗓子嫩,哭多了嗓子会疼的,而且还容易背气······”
“少商!”秀柏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泪眼汪汪起来,“要不我带着几个孩子跟你一块去吧,我舍不得你!”
这一去都城,至少得两三个月,或者小半年才能回来,夫妇两个成婚后,就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日子。
秀柏一想到长久见不到妻子,眼泪霎时汹涌成河。
少商也舍不得秀柏,君舅君姑在她嫁过来没多久就过世了,这么多年夫妻二人相依为命,既是爱人也是亲人,何况还有几个孩子。
只是眼泪刚凝在眼角,她就飞快拭去了:“族中到了年底事情最多,你是族长,往来周旋迎待,走不开的,几个孩子小的小,弱的弱,万一到了都城水土不服,岂不麻烦?”
而且,就算撑得住旅途辛苦,她也不打算孩子们去都城。
秀柏看着妻子强撑着的笑和郁郁不展的眉头,一脸担忧:“可是,我担心你,你受欺负了怎么办,没人帮你怎么办?”
他握住妻子的手贴近心口的位置,“以前咱们再难的时候,你都是一脸笑盈盈的,告诉我只要咱们一条心,什么难关都闯得过,可你这个兄长一来,你就算是笑,眉头也是缩着的!”
“我们土人不在乎那些什么孝不孝,名声不名声的,你别委屈自己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你这样,我看着心疼,真的疼得一抽一抽的!”
秀柏擦了一把眼泪,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他眼睛里好像藏着两汪永远不会干涸的泉,刚擦干又湿了。
少商连换了三条帕子,秀柏才渐渐止住哭泣,他虽然爱哭,但成婚有了孩子后,也很久没这么哭过了。
少商安慰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你别担心,我只是回家看看,看完了就回来,阿姊跟我一起回去,你知道她有多厉害的,是不是?”
秀柏小时候也是州牧府的常客,与如英也是相熟的,自然知道这位前州牧大人的女公子有多厉害,但是他还是不想让少商回去,无关其他,只是舍不得,还有不放心。
他很不喜欢妻子的母亲,在成婚前几日,她就像是一头暴烈的母狮子,扯破了用来布置喜堂的红绸,凶狠地喝令妻子跟她回都城,争执中还弄伤了妻子的手臂;
在他们的婚筵上,她惨白着一张脸,毫无喜色,看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喜,看妻子的眼神也是无比压抑的暗沉,好像妻子不是她的女儿;
婚筵结束后,连归宁三日都等不及,他们就匆匆作别,走前连只言片语也无,像是来应邀入席的宾客,而非新嫁娘的生父生母。
秀柏缠了少商好几天,甚至在送她出永昌郡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念叨:“少商,少商,你真舍得我吗?不如还是不走了吧,阿贞在家不知道哭得有多厉害,咱们回家去吧!”
程咏看着妹婿扒着妹妹的车窗,比早上赖在妹妹怀里的小外甥女哭得还要惨,他很想说少商不过回都城探亲,又不是不回来了,可惜一张嘴还没说话,妹婿就驱使马儿哒哒地绕到另一边去,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待见三个字。
程咏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是行那棒打鸳鸯之事,狠心拆散人家小两口的恶人。
秀柏扒着另一边的车窗,继续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这么多年,他实在太知道如何惹妻子怜惜了。
“我,我舍不得你,我离了你饭都吃不下去······等你回来,我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
“阿嚏,阿嚏,山里的冬天还这么冷,没了你,我一个人被窝都睡不暖,少商······”
秀柏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乌黑溜圆,眼尾线条微微向下,平时看着就有一种别样的温柔感,哭起来的时候更是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少商好悬就要心软了,最后看着另一辆大车中,如英透过车帘投来的打趣的眼神,她脸红了,但还是掏出帕子给丈夫擦了擦眼泪。
“快别哭了,今天风大, 小心吹皴了脸!”
小夫妻又停下来说一刻钟的话,少商连连保证自己一定快去快回,尽量赶回来过新岁,秀柏才依依不舍地停在原地,目送车架远行。
少商终于能缓上一口气了,但没过片刻工夫,她的心又紧紧提了起来,外面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和护卫们善意的打趣声:“唉呀呀,土司大人又追上来了!”
车队再次停了下来,秀柏红肿一双眼,看着少商,强忍着不舍说道:“赶路辛苦,你慢些回来,没赶上新岁也不要紧,平平安安就好,我和孩子······”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少商的眼泪就出来了,真正爱你之人是不舍得你受苦的,哪怕这苦是为他而受。
秀柏慌张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手忙脚乱地去掏帕子,可帕子全都是湿的,他手心里又全是茧子,只能用手背一点一点小心地蹭掉妻子脸上的眼泪。
“我不该说这句话是不是?你别哭啊,新岁赶不赶得上不要紧的,我们以后还会一起过很多个新岁!”
少商握住秀柏的手,哽咽道:“好,我早去早回,你和孩子在家等我!”
“不!”秀柏认真地纠正道,“是早去,平安地回!”
一停再停的车架终于再度缓缓启程,风中没有了追来的马蹄声,却传来了男子干净悦耳的歌声:“我心上的姑娘啊,光彩夺目的像明珠,听啊,我的歌声,对你倾诉着心中的爱慕······”
少商没忍住挑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车架后面是成群的侍卫和仆从,还有绵绵不绝的辎重,她看不见丈夫的身影,可好像又看见了。
她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寒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