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如英不知何时多了个赖床的毛病,她睡觉又轻,霍不疑起身的时候格外小心,生怕吵醒了她。
演武场操练了一通后,霍不疑又回到内室洗漱换衣,然后步入内寝,看如英还没醒,再去看了看两个孩子,一路舟车劳顿,都睡得正香,于是他便先去用早膳了。
早膳用到一半,家中的管妇就进来请安了。
自成婚后,只要他在家,家中庶务并一些她不想搭理的人情往来都是他来管,譬如三年前程老夫人过世,就是他去送的奠仪。
管妇禀道:“程夫人抱病,四娘子传话来说,不必过府探望。”
“收拾一份药材和补品,以夫人和我的名义送过去!”霍不疑看向内寝的方向,“此事夫人若主动问起,你们就说,若是没问,就不必让她烦心了。”
管妇喏喏应是,又道:“门房来报,有一位葛夫人求见夫人,递了拜帖后,人就在门口站着呢!”
霍不疑起身早,此时不过辰时而已,他蹙眉问道:“从程家来的?”
管妇摇头:“门房说,车轮上有杂草和黄土,大概是从城外赶过来的。”
“家里的规矩,非请莫入,夫人也不喜见外人,通知程家,叫人把葛夫人带走,若不然······”
霍不疑一语未了,又有一名管妇进来回禀:“葛夫人在门口跪下了,嚷着要见夫人,嘴里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一个劲地求夫人饶命!”
霍不疑将牙箸重重压在食案上,发出沉沉的声响,他不悦道:“捆住手脚,堵住嘴,葛家路远,就将她扔回程家去,告诉曲陵侯,文昌侯府不是任人放肆的地方,叫他好好管教管教侄女。”
“若是管不了,本侯不介意替他分忧!”
押送的武婢如实将这番话转达给了程始,他看着被捆起来,形容狼狈的程姎,只觉头晕目眩,强撑着拱手道:“请霍侯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
为首的武婢抱拳还礼:“适才葛夫人路上作呕了两声,为防意外,婢子们找了个医馆,找医士看过了,原来葛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还请曲陵侯手下留情,不然这若是出了什么事,到底有碍程家声名!”
程始闻言,目光变得狠厉起来,盯着程姎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程姎蜷起身子瑟瑟发抖,他才道:“多谢霍侯提醒,我一定会好好‘留情’的。”
武婢笑道:“这事到底是程侯的家事,程侯自决即可,婢子们就先回去复命了!”
一行持剑负弩的武婢,又恭整悄然地退出了程家。
程始冷冷地看着程姎,命人松开她绑缚的手脚,扯去她嘴里塞着的布团,问道:“这主意是谁想的?是你自己,还是你那个君姑?”
看着程始凶狠的目光,程姎下意识地双手交叉,护住腹部,“大伯父,我,我······”
“不要叫我大伯父,”程始抬脚踹向一张漆木案几,结实的木料直接裂开了,“我和你大伯母可有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么祸害我们!”
“嫋嫋因为你与家中离心,姌姌······”
程始额头青筋暴起,终于改了口:“你还想拿你肚子里那块肉去栽赃如英!你以为你是公主娘娘,还是哪家的王侯贵女,我告诉你,你就算一头碰死在文昌侯府门前,也不会有人为你说上半句话!”
程姎捂着腹部,涕泪交垂:“我没有想陷害堂姊,我只是想求她饶过葛家,我知错了,大伯父,我真的知道错了!”
程始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老将,战场上不仅有大风大浪,也有阴私诡计,妇人孺子的血泪他见得多了,若是哭一哭,求一求他就心软,估计此时他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错了,就得付出代价!”程始厉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恨我杀了你阿母,可是你扪心自问,你阿母不该死吗?”
“不提她对如英做的事情,就单说她差点让嫋嫋病死,再加上你做的那些事情,女债母偿,你觉得她不该死吗?”
程姎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大伯父,求求您让堂姊高抬贵手,饶了我,饶了葛家吧,一切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以死赎罪······”
“免了!”程始大声打断道,“她若是想要你的命,你早就死千八百回了!”
“既然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她就是要你好好活着,活在这世上受罪,你也别想着寻死,你若是敢寻死,葛家也就死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如英醒来后就听说了程姎跪在门口哭求饶命的事情,她舀了一勺桂花糖浆,淋在米浆上,尝了一口觉得太甜了,推给了霍不疑,自己挟了一块桂花米糕吃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日日承受诛心之痛,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痛快,这才叫做报复呢!”
程姎是如此,萧夫人亦是如此,想来这十几年她心里应该也不好过,至少那被拉出去的又被拉回来的嫁妆,不光刺痛了她的眼,也没少成为世人口中的谈资。
从来只听伯母苛待侄女的,譬如蔡家,蔡夫人还想让侄女代替女儿嫁给那个病秧子女婿呢,没想到还有人会为了侄女,百般慢待自己的亲生女儿,明面上都夸萧夫人公正无私,背地里还不知如何讥笑她为了自己的好名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呢。
在外受挫,在内儿女离心,萧夫人自己心里或许也有愧疚和懊悔,只是她绝不会低头认错,所以当少商将一切挑破之后,啧啧,如英都不愿去想了。
如英问道:“我这样做会不会太狠毒了些?”
她从不在霍不疑面前遮掩自己恶劣的一面,一张卧榻上睡了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霍不疑将如英推过来的米浆喝了,挑眉道:“挺好的!”
他又重新给她倒了一碗,放了半勺糖浆,搅匀了,送到如英唇边。
如英喝了一口,甜度十分适口,从霍不疑手中接过碗,自己捧着慢慢喝了。
霍不疑道:“今年的桂花特别好,比往年的都香甜,佐粥只要放半勺,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记得自己先尝一口,太甜的东西也不能喂给阿愚和阿鲁喝,小孩子怕长龋齿······”
如英诧异地从碗里抬头,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霍不疑不去看如英,他拿着食匕将碟子里的团状饵饼切成等块的大小,用银叉挑了喂到如英唇边,看如英吃了,他又道:“你别太娇惯孩儿,尤其是阿鲁,男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气,阿愚挺好的,女孩子脾气大一点不是坏事,你别总说她!”
如英哼了一声道:“偏心!”
霍不疑笑道:“阿愚像你,我自然多疼她些!”
如英沉默了一瞬,很快又问道:“你不留我?”
这座洛河上城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归处,亏欠和爱意也让他说不出挽留的话,但是,霍不疑盯着如英,目光灼灼:“你会来看我吗?”
如英想了想,然后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觑见他眼中的期望时,她淡淡道:“看心情吧!”
五日后,无风无雪,艳阳高照,如英带着两个孩子,与少商一起踏上了归途。
往后每隔两年,如英总是有心情好的时候,带着一双儿女往来于都城与永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