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君是热孝成婚,是以仪仗不能吹打鸣金,迎亲的队伍虽然穿着鲜红的喜服,但送嫁的人却穿着素白的孝服,庄严肃穆中透着一股悲戚。
排布的上千盏巨灯,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般气派,然而照在皆无笑面的两家人身上,还是叫人觉得气氛寥落。
待得婚车走远,众位宾客又被请入筵厅,待得菜蔬浆水上桌,按例向主家祝贺几句,众人都十分有默契地略动了几箸,就陆续告辞离开。
一场大戏圆满落幕,就再也无人关心帘幕之后的悲欢曲折。
回程的马车中,如英眉眼低沉,倚着车窗,不知在想些什么。
袁慎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最不喜欢被人窥探心事,可只要挨得近了,他实在会忍不住去猜,去想,去暗中窥伺,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何楼两家的婚事?嗯,有可能。想着再作弄扬侯一把,可能性很大。
还是在想凌不疑?今日这人可算是学聪明了,除了刚进门时的失态,旁的时候都没控制得很好,好像真的已经放下了。
然而,袁慎想起方才如英上马车时神思恍惚,在踏凳上滑了一下,在旁扶着崔祐的凌不疑,那宽大的衣袖很明显地抖了一下,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出手。
他稳住了,他可就难办了,得想个法子,叫他继续胡来,惹如英厌烦才行。
如英的确在想凌不疑,想他和三皇子,她回都城也有些时日了,对于诸皇子之事也有了几分了解。
凌不疑跟在太子身边已有数年,深得太子信任,眼下已总领了东宫所有能辖制的军队官吏税收密报,连追随已久的老臣楼经,与王淳这等戚族也要让其三分。
或许是克制慎独,凌不疑与二三四五等成年皇子皆无要好的私交,尤其是三皇子,越妃的长子,不是不来往,就是见面没好话。
如英没什么实证,但她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两个人······并不像是不和的样子啊!
是刻意避嫌,还是故意假装,别有所图?若是前者,自然无可厚非,若是后者,她可就有的忙了。
何楼大婚没几日,就正式入了夏,如英素来不耐暑热,纵使家中有清凉瓦舍可以消暑,亦不缺冰块纳凉,她还是搬到了山月闲居,各家时有延请,她都托微有小恙,一概不去。
萧夫人倒是忙得很,三天两头地带着程姎去赴筵,满都城地为侄女相看青年才俊,甚至经由楼大夫人引荐,见了几位出身世家,品性才貌皆不错的世家子弟,至于刚退亲的幼女,随师游学后,就渐渐没了消息。
只可惜事不如人愿,就算有楼大夫人牵线搭桥,各家夫人亦是纷纷摇头,若说和的是家中庶出或是旁支的儿郎,将就些也就罢了。
可萧夫人看上的是她们的亲儿子,或是主支有出息的子弟,除非儿子或侄子们喜欢对方喜欢到非其不可,或者程家拿出足够的诚意,譬如丰厚的聘礼或者能抵消父母不足的强大助力,否则哪家愿意当这个冤大头,给子侄们娶一个既无美貌,又无家世,还没有已长成的同胞弟兄可为臂助的新妇?
至于程姎最拿得出手的贤惠,萧夫人要打听对方的家世家风,对方又岂能不打听程家情况?
有些涵养好的只是但笑不语,有些不耐的,就直接挑明了:“在外家欺负外姊妹,在家欺负堂妹,这样的贤惠,我家可是消受不来!”
待得萧夫人为程姎辩解,都是刁奴之过,不关女公子的事时,一位夫人捂嘴笑道:“连奴仆都管束不好,这就是夫人口中的能干呀,要是这样,我以后可不敢用这两个字夸人了。”
萧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几乎拿出毕生的修养才没有当场发作,至于程姎,早已含泪低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萧夫人回家越想越气,她不用去查,就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至于原因么,如英让袁慎替自己转达了,“老神仙说了,程三娘子的命格奇特,不能嫁入显达之家,也不能留在都城,最好嫁入血亲之家,才能平安一生,否则,不仅程三娘子有血光之灾,还会连累程家。”
萧夫人绷着一张脸,声音里仿佛淬了寒冰:“老神仙?!”
袁慎对程家旧事也略知一二,知道如英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心中亦对萧夫人踩着亲女的脸面,给侄女谋划婚事的举动十分不满,遂道:“老神仙言之凿凿,不可不信,所以还请程夫人顾全大局······”
不待袁慎说完,萧夫人就命青苁送客,袁慎也不强留做恶客,举手告退后,就驱马跑到山月闲居,向未婚妻汇报进展。
大夏日袁慎跑了一头一身的热汗,偏书阁之中冷气侵人,如英怕他着凉,遂引他至三楼上,命婢女送来热水,让他先梳洗换衣。
将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的袁慎,在喝过一盏解暑的药茶后,才坐下来与如英说程家的事,说完他又问道:“万一程夫人非要将程三娘子留在都城,你该如何?”
如英正弯腰在书架下方寻什么东西,闻言立刻直起身子道:“不可能,为了大局,程夫人连亲女都可狠心弃下,何况一个侄女?若是她非要一意孤行,少不得又要请你家那几位族叔母多出门赴几次筵席了。”
她露出一个讽刺意味极浓的笑容:“再不然,你就费心举荐一位颇负盛名的饱学宿儒给程夫人,不就行了!”
袁慎很喜欢如英这种将事情推给他的行为,当下就打包票道:“你放心,虽比不得你为妻妹求来的魏师,也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至少教程三娘子那位幼弟是绰绰有余的。”
如英听了,笑了一下:“这个不急,眼下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袁慎笑道:“女公子尽管吩咐就是!”
如英弯腰从书架最底层找出了数本地理志,袁慎眼尖,看见封皮上写着“荆南”二字,心中莫名咯噔一下,还来不及有所问,就听如英道:“我想看孤城的卷宗,包括移任将领、调兵调粮、告急发援的文书,甚至其它的,包含了‘孤城’两个字的,我都想看一遍。”
“你能在不惊动所有人的前提下,从鸿胪寺将这些东西带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