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往五月去。
天快五月的时候海棠花开的正好。她那时候整天爱腻在后山的海棠树上,她觉得那个香味儿吧,特别奇怪,像梦话似的。所以她娘要带她跑路的那天她特别不高兴,总不能带着海棠树一起跑路吧。
可她娘说,必须跑路,跑路才能活着。
废话,所有跑路都是为了活着。要是跑路就遇见一个特别好看的小哥哥,然后小哥哥满嘴说听不懂的话,那是穿越。
她还真遇见了。开头剧情正常打开,她跟小哥哥不对付,亲娘见了小哥哥以后,就跳了洞庭湖,这一类摸着良心说可以算是有仇的那种。
后来她崛起的戏码也还行,小哥哥不重要,我们要搞事业。
很多年以后,她都想不通,从什么时候剧情就跑偏了呢。
也许她不该在洞庭湖上踹他吧。不踹他,跟着他回年家,就像娘当年说的,从小没在年家长大的年家人,不会得重用,又有大公子罩着,太太平平的过完一辈子,挺好。可万一呢,万一大公子哪天不想罩着她了呢?她可不想跟她娘似的,开局大小姐,结局一跳脚。
也许她不该在华云山放鸽子吧。鸽子是娘留给她的护身符,她却天天跟招魂幡似的那么用。鸽子是年家飞回来的,那就能飞回去。喂,是年家人吗,这里是华云山,要不要一起玩华云山三国杀呀,我当内奸。
很快年家就派了人来。她看了直心塞,砸招牌的啊,来且只来这么一个智障。还见面就喊小仙女,是智障本障吧,仙女在天上的呀,哪个仙女会坐在碑上。寓意就不大好的样子。
自称叫什么青云师兄,真是够了呀,当真以为换个马甲就认不出你了么!你的主ID在洞庭湖上就暴露啦!
青云师兄跟一话痨似的,可是他不爱找华云山的山主畅谈智慧人生,就天天的和她各种胡侃。什么哪个碑上的字体好看啊,什么挖坟会不会用到镐头啊。除了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基本都能聊。
聊的她有段时间她都不大往后山的海棠树跑了。
后来她就发现这个青云师兄吧,人家就不是来接应自己的。人家就是十分单纯的离家出走。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闹两次离家出走,不能彰显富裕生活原本是空虚的本质。
等她再想重新码人的时候,发现,完蛋,鸽子是青云养的,在年家的时候就是青云养的。
她在心里一通骂娘,骂自己死了的亲娘,这算计的也太周到了。娘,蕊姐,年大小姐,你早知道你女儿养不出什么好鸟了是么!
有个经典段儿是怎么说的“我猜中了这故事的开头,可是我没猜中故事的结尾”。那别猜了,故事怎么结尾,自己写一个吧。
五月干脆自己组建了一套班子。人嘛有的是,那么多来华云山,背不过碑文初试就被刷下来的。五月挑了十一个不智障的,让他们打着“延年益寿”的名义下山为非作歹可劲儿作死去。
别问,问就是组织对你的考验。当然要是非要有人问个明白的话,换个人就行了。
你看,我什么都没说,“延年益寿”这个名字我也就是随口起的,谁知道世人为什么非说是年家的锅。
后来的剧情是怎么样的来着,五月就记得华云山起了漫天的鸽哨。青云师兄护着她躲在碑林里,跟她说,“你别怕,我在呢。”有那么一瞬间,五月觉得有那么一丢丢感动。也许不放鸽子就好了。
所以她才拼命让他走。
你走了,你就还是青云师兄,我还是小仙女。走啊,智障!
结果,青云对来的人说,“我要护着他。”
来人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心说,“本来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啊,她是我们老大。我们一群鸽子指望她喂呢。”
五月被他带到了一艘船上。五月挺满意,嗯,有私奔那味儿了。
青云时不时的来看她,陪她聊天,哄她开心,再一起追忆追忆似水年华,完美。
五月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得多少日子年家人才能发现这位大公子不对头啊。
青云师兄不再来船上的时候,就是年家人想明白的时候。
五月很快就接到了青云师兄的密信,约她在一个乡下戏园子见面。好嘞,落难公子,美人救英雄,这个设定!五月又想,如果剧情能这么开展下去,也行。
可是,关键之处必有可是。
五月没想到十二月令居然都在!这就没意思了!你叫这么多人来干嘛!证婚么!智障!
没意思的还在后面。青云把十二月令一波收,还特别不要脸的说是因为有仇。
去你大爷的,你跟十二月令有什么仇。你这个智障劲儿,华云山的秃驴都要看不下去了,直接送了个“恶”心人的“恶”字给你。
五月问他:“下山不?”
看淡一切,告别红尘。这个剧情五月仍然能接受!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你看我还能配合你来两句酸词。
五月记得,那年华云山的云特别好看。在山顶绕来绕去,就像是水里的波纹一样。可惜一个人看,看得久了就觉得没意思了。
青云师兄就是特别没意思的人,下山打个招呼好不好!离家出走的戏码,一次两次为什么还有第三次!
妈的,智障!
五月总算是看明白了,原本拿到的就是搞事业的剧本,其他的都算是凑剧情的副本。
大女主一崛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何况她现在还有“杀手”这个身份加成,名字就是自带buff蓝色小光环。
十二月令死光了,可五月还在啊。五月在,延年益寿就在。
延年益寿办事出名的靠谱。年家这种大家大户的,办事就爱找靠谱的。五月接到一个单子,单子上就八个字“杀眼前人,益寿延年”。
五月特别不开心,这种时候用什么倒装句嘛,没必要。
再说了,眼前人那是谁啊,那是亲生的三师兄。价码都不说明白了,就指望人干活,怎么可能!
五月扛起刀来就走,心里还在恨这把刀太沉。青云就是个智障,你下次给留个轻点的东西当做纪念。这么死沉死沉的一把刀,我走哪儿带哪儿,累死!
结果临出门,青云师兄给了她一把伞,说一会会下雨。
下呗,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可就怕下的不是雨。
怎么鸽子还能反水呢,我是克扣你们鸟食了还是反对你们早恋了。哦,你们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是吧,口真重。
伞骨也是人骨。
五月觉得,现在的打工人摸鱼的现象太严重了。五月总共也没杀过几个人,可他回回都能找到时间来抽一根骨头留作纪念,这就值得思考了。
大概,是因为五月杀的那几个人都姓年吧。
天下事嘛,就是这么回事。一年又一年,哪一年都绕不开五月这个节气。
五月问他,我当初让你很失望吧?
他点头。
你看,果然是个智障。
现在是你表忠心的时候好吗。擦浪嘿呦,应该是这类似的台词。这都要教的吗!
五月接着问他,那干嘛还给她一把伞。
青云说:“舍不得……吧。”
青云反过来问她,“你当时怎么没杀了我呢?”
“不舍得呀,喜欢你呀。”
算了,你不说,我说。
五月又问他,“哎,看在我这么喜欢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呀?”
他说:“青冥长天月空叹,美人如花隔云端。就叫青云呗,这名多好听。”
不说就不说,还这么多酸词。
五月满心忿忿,回头一想,这名也凑合,跟五月特别搭。五月的时候,是吧,高天流云,特别好看。
结果,竟然是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五月的时候,海棠花渐次谢了。
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妇人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她身后的海棠树高大,茂盛,透下一点一点的光影在她身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旁边,仔细的扇着扇子。
老妇人微微阖着眼,嗅着海棠的香。家里的下人一波一波的进来,跟她汇报这里这里的生意如何了,那里那里的买卖怎样了。
后来老妇人听烦了,悄悄跟小姑娘耳语了几句。
小姑娘抿着嘴一笑,脆生生的朝外喊:“家主说了,别一个个进来了。赚钱的站左边,赔钱的站右边。”
门外的众人不知何意,乖乖分成了两行。
小姑娘又喊:“右边的去挖坑,然后自己跳下去,左边的把土填好,再回来交账本。”
门外一下清净了。
“一群智障,把海棠花都熏臭了”,老妇人年纪一大把,说话倒是不跑风。不但不跑风,还特别拉风的样子,她坐在竹椅子上不动,也没抬眼皮,喝一声,“门外的那个,你留下来等着浇水么?”
门外连条狗都没有。
小姑娘惊疑的瞟了老妇人一眼,老妇人坐的四平八稳简直比入土为安还安。
一个穿着灰蓝短衫的人缩头缩脑的蹭进来,低着头不敢大声:“家主,一直关在暗室里的人死了。”
老妇人眼皮跳了一下,抓在竹椅上的手也紧了紧,然后才“哦”,后来又说,“死了就埋了吧。”
下人不敢退下去,老妇人过了好半晌果然又问,“他怎么死的?”
下人答:“前两天他一直坐着写字,昨天晚些时候吩咐我们今早给他换一令新的纸,我们送进去的时候人就死了。”
老妇人没再说话。
小姑娘领着下人去挖坑了,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叠字幅。
老妇人接过来看,上面来去就是两句:青冥长天月空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酸词真多”。老妇人心想,“我什么时候在云上了,我坐的最高的时候也就是一座碑,你伸伸手,我就能下来。”
她吩咐小姑娘,“记得去喂鸽子。”
小姑娘说话老带着笑,“知道”,退下去的时候影子在地上拖的老长。
天变长了呐。
老妇人看着一地落花知道,五月要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