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赌局

路灯灯丝早已对电流的刺激变得迟钝，闪烁着昏黄而疲惫的光晕。老式小区在清冷的月光笼罩下静默无声，偶有夜风拂过树叶，发出细微的沙响。

　　吊瓶中葡萄糖滴落的声音在宋艺耳中被无限放大，在这家仅有一位值班护士的社区诊所里，每一声滴答都敲击着她的神经，内心还在唏嘘白柳的小区诊所太不负责。

　　刚才在游戏登出时那一阵眩晕让她险些摔倒，幸好洛辞琳及时扶住了她。尽管宋艺再三强调这只是低血糖的轻微症状，但洛辞琳的态度异常坚决。最终双方各退一步，选择了这家距离白柳小区最近的私立诊所。

　　此刻宋艺闭目仰面，显然不愿与身旁这位姓洛的多言。夜班护士整理医疗器械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在寂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

　　“唐队不回局里处理公务，不去追查干叶玫瑰瓦斯的线索，深夜跨越两个区，就为了看我在诊所里输液？”宋艺闭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的调侃“有点暧昧了吧？”

　　洛辞琳忍着没把宋艺这个就算生病，还到处“沾花惹草”的小混蛋，打进墙里的冲动，站在原地，捏着拳头没有说话。

　　唐二打环抱双臂的姿势未变，目光原本追随着葡萄糖滴落的节奏，听到宋艺的话明显顿了一下，略显尴尬地别开视线望向窗外。

　　他与宋艺在过往的时间线中始终维持着似友非友的微妙关系。尽管每条时间线都会产生细微差异，但宋艺的能力与他的愿望一样，都能够穿越时间的。

　　可这死丫头就算这样，干什么事却全凭心情。在以往的时间线里，她有时甚至会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思劝说她加，她的顽劣、固执程度，简直能与白六的纯恶相提并论。

　　事到如今，平心而论，唐二打完全没预料到宋艺会插手干叶玫瑰瓦斯事件——她提前一个月就让木柯和身旁这位年轻的女总裁洛辞琳联手，全面遏制了干叶玫瑰瓦斯在市场上的流通。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在住院期间竟然还能策划出如此缜密的行动。

　　想到这唐二打眯起眼睛，舔了舔后槽牙，行事诡异，逻辑缜密，宋艺，还真是让他每次都能感到意外。

　　为了阻止他抓捕白六，她甚至不惜采用一还三的打法，带着白六他们进入三级副本。她向来很少介入平行时空的事，这次的出手确实是个例外——这也是唐二打愿意暂时对白六网开一面的首要原因之一。

　　唐二打沉默片刻，避开了宋艺先前的问题。他的视线重新落在输液瓶上，顺着透明的管路向下，最终定格在那只扎着针管、毫无血色的手臂上。

　　“为什么？”他字句清晰地问，声音在安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低沉。

　　被问话的人挑了挑眉，依旧没有睁眼：“在这条时间线上，不会再有任何人受到伤害。”当输液瓶中只剩下最后三滴葡萄糖时，她利落地自行拔掉了针头，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我以人格担保，这条时间线上的白柳是不同的。他还有救。”

　　退出游戏后，宋艺虽然表面看不出外伤，但惨白的脸色衬得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愈发幽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瘆人。

　　她与唐二打对视数秒后移开视线：“干叶玫瑰瓦斯事还没彻底解决，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至于怎么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你最好还是去和我们的老朋友白柳好好谈谈。”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久病之人的倦意。

　　这也是唐二打愿意放宽时限的第二个理由。宋艺向来言出法随，作为同样被困在时间牢笼中的“阶下囚”，能够记得所有过往。说不信任“同类”是假的，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愿意相信她的判断。

　　就在唐二打沉思之际，始终静立一旁的洛辞琳气儿还没消，手比脑子快，给宋艺披上一件带着山茶花香的外套，恰到好处地隔绝了诊所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迎着月光，宋艺朝给她披外套的那个方向微微一笑，洛辞琳瞬间就心软了……如此没出息。

　　就在她们即将步入月色时，宋艺的脚步微微一顿，她依然背对着唐二打，在灯光映照下微微反光的紫瞳中倒映出他的身影：“我能预见很多未来的片段，经历过太多次不同的人生。”她低头轻笑着，似乎觉得这话多余，唐二打“同是天涯沦落人”当然知道，于是继而补充道，“窥视结局需要以寿命为代价。而现在，我在赌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

　　“结局可以改变，路径永不相同。你可以转告牧四城和刘佳怡，他们今天没听懂我跟白柳说的什么——是物理双缝干涉实验，相信你不久之后就会遇到他们，如果问起，就拜托唐队转达一下咯。”

　　少女的笑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带着几分俏皮，仿佛真的只是送上最诚挚的祝福，她微陷的眼窝下，藏着难以名状的深沉，同样不易察觉：“为了明天，祝你们一切顺利。在这条时间线上，我会竭尽所能。唐队，谢谢你。”

　　宋艺的话音在夜色中轻轻消散，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唐二打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他注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弦上，她是一个喜欢孤注一掷的疯子，跟白六一样疯，这是多年相处下来，唐二打给宋艺的评价。

　　洛辞琳始终沉默地搀扶着宋艺，指尖却微微发白。她太了解身边这个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把所有的重量都扛在了自己肩上，略微带着点儿调侃和醋意。“哟，明天不活了？你那讲遗言呢”月光洒在路上，只能听见脚步的声音，宋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脚下的路。

　　这下洛辞琳真没忍住，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和心疼，甚至有点……卑微的祈求，这种对所有人都好，都散发善意的行为，洛辞琳见过一次，在宋艺死前的一个月“你有事能不能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行不行，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我做的每一个失去你的，梦都会成为现实！”

　　宋艺侧过身，抬头与她才深紫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格外认真：“洛辞琳，我爱你。爱那个真实的你，鲜活的你”不等她回答，宋艺自顾自说下去“你跟我不一样，你要好好活着”。

　　洛辞琳被她这些话说的瞬间哑了火，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宝宝，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等过了这个冬天，3月我们一起去看山茶好不好”

　　她看着洛辞琳顿了顿，随即朝她笑了笑，笑得灿烂，但是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过完这个春天，你去替我看山茶盛开吧。”

　　不远处，唐二打依然伫立在诊所门口，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起很多条时间线里宋艺的模样——有时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有时是冷眼旁观的陌路人，有时像现在这样，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口，执意要开辟第三条路。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放松，朝着她们要喊了一声：“宋艺，你别想着骗我……你说的事，我会去考虑”

　　宋艺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

　　洛辞琳回头瞥了唐二打一眼，眼神复杂。她揽紧宋艺的肩膀，感受到掌下单薄身躯传来的凉意，终究把所有的质问都咽了回去。夜色渐浓，两人的身影融入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唐二打站在原地良久，直到手机震动才回过神来。屏幕上“异端处理局”几个字不断闪烁，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