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香，你可算回来了，哈……”甲板上，老姚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沉香一声不吭的大半夜乱跑，老康老姚都不敢睡觉。一直熬到天都快亮，沉香这小子才回来，脸上轻松又快乐，虽然时不时捂着嘴憋着，但嘴角还是都快咧到耳根了。

这表情让杨戬都有点懵了，困倦的从摇椅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瞧。他本来想着的是沉香释然的表情，如释重负心结解开的表情，但现在他这模样，感觉看开的有点过了头。

“赶上了？这么高兴。”杨戬接了一碗水喝下，和甲板上一个温度的水穿过喉咙让他猝不及防打了个寒战，但也清醒了不少。

“幸好赶上了，谢谢舅舅！”沉香蹦蹦跳跳的走到杨戬跟前，说话的音调好像比平时高了一点，把上面还有余温的口琴递到他的手里。

这一感谢给杨戬整不会了，他的本意只是想让沉香彻底了解这一切的原委，解开心中的误会，和白栀好好道别让心里好受一些，然后继续生活而已。可是沉香哼着小曲儿的样子，就好像他设想的分别没有发生一样。

“接下来怎么打算的？”杨戬把口琴收起来，心里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

“先接几个单子赚点呗，然后能不能……”沉香眼睛里亮亮的，说到一半微微低头思考了一下。

“舅舅的口琴能经常借给我吗？”沉香抬眼对上杨戬的眼睛，这其中的意思不必明说，哮天都已经晓得了。

“沉香，你不会……和白栀。”老姚一脸不可置信，嘴都合不上了。

“是。她说突然想起来季舒闹事之后，现在还有些人没有完全痊愈，所以要多留在蓬莱一段时间。至于以后，等风头过了在做打算。”沉香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着，思绪早就飘到了蓬莱，回味起方才白栀承诺的话语。

“沉香真是长大了……”老康捋捋胡子，欣慰的感叹。既然沉香这么喜欢，那一定是一位好姑娘，这一点康姚从不怀疑。根本不用过度的追问和干涉，默默的祝福才是最好。

“时间过得真快，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现在……呜呜。”很显然，老姚的欣慰里还夹杂着不舍，就好像沉香是马上就要嫁出去的媳妇一样。他伸手蹭了一下眼角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眼泪，还是没法消化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谈了恋爱这件事。

“哇哦，沉香要带姑娘回来？！”在一边听了全程的哮天变成人形，激动的上蹿下跳。往常沉香会稍微躲开一些，免得哮天扑来扑去撞到自己。但今天心情好得很，看船上其他人因为白栀而高兴，他的心情变得更好了。可是他没注意，身后的杨戬脸色好像暗了一点。

“口琴能借你，但是我想亲自去见见白栀姑娘。”杨戬微微笑一下，掩盖自己实际的情绪。

“这……”这话可把沉香给问住了，虽然几人见面是早晚的事，但是刚刚在一起，就和舅舅见面，不知道白栀会不会觉得太有压力。

“舅舅要相见当然没问题，但是白栀可能会有点不知所措吧。要不我提前跟她说一声，约个时间？”沉香挠挠头，想到哪说到哪。

“哎呦，沉香真是长大了。都会替别人着想了，我这个当舅舅的都有点嫉妒了，哈哈哈哈。”杨戬笑得眯上眼睛，语气也变得轻盈了不少。拿自己打趣的样子让沉香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啦，回去好好休息吧。口琴想用的话就找我借，下午或者晚上的时候再去接几个单子。”杨戬伸了个懒腰，之后跟沉香摆摆手。

“好，那我先睡一觉。”沉香安抚性的摸了摸哮天的毛，然后就往船舱里走。

船舱门关上，杨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一大半。

“二爷，你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吗？”老康敏锐的观察到了杨戬从刚才到现在的异常，走近小声问了一句。

“没有，挺好的。”杨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脸上没多少表情。旁人也猜不出他到底想的是什么。是不满意，还是不舍得。

“白栀姑娘肯定是个好人，您放心好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从甲板上的小牢房里传了出来，是之前的那个小贼。本来他最多跟康姚两人搭话，见杨戬沉香舅甥俩都是能躲就躲让自己变成小透明。可今天却破天荒的因为白栀第一次主动跟杨戬开口说话，把甲板上的三人都惊了一下。

“我知道她是好人，我并不是想棒打鸳鸯。”杨戬尴尬的笑了两声，之后又是沉默。

不知道什么时候远处已经开始有白光溢出，一缕缕金光穿过云层照在杨戬琥珀色的眸子上，牵引着视线投往遥远的天边。天亮了，杨戬盯着这日出景色出神，心里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眉目之间被光线染上了几分悲凉。

“害……”杨戬长叹一声，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往事就如这晨光，让人惆怅万千。

“做舅舅的，我还是应该去见一见她。”杨戬掏出刚才沉香还回来的口琴，几步移到小舟旁，单手支撑翻了进去，随后开着小舟就向着晨光飞去。动作连贯让康姚两人都来不及拦着，他就已经和天边的金光融为一体。

“二爷还是担心沉香啊……”老康盯着远方，一直到那小小的一点也消失，才略显疲惫的往船舱走。

蓬莱，医馆。

“白栀姑娘不走了？真好啊。”白栀照常早上开门，可一直到快要中午，才走进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没等走进来，就开始和自己寒暄。

“这不是想着您的腿还没治好嘛，就这么走了可太不负责了。”白栀小跑两步前去迎一迎，扶着老人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哈哈哈哈，是吗？那我的腿治好了之后呢？”老人把拐杖放在一边，苍老的笑声在他的脸上带起一层层皱纹。

“嗯……”白栀蹲在他身前为他检查腿的状况，接不上这个问话，低头琢磨着。

“大家看你没走，都特别开心。毕竟你是我们每个人的恩人啊。”老人的笑容收了一点，语调放低，语重心长的继续说着。他的话不假，在这城边就算是混混，也对白栀恭恭敬敬。早上大家出门见医馆照常营业，都互相转告，有几个还相约午休的时候一起来医馆邀请白栀吃上一顿。

“都是我应该做的，不必客气。”白栀抬起头用和煦的笑容回应老人。

“其实现在还留在这，主要是因为没想好下一步应该去哪。”白栀的话也不假，如果昨晚沉香没来，她一时间也说不出自己想要去哪。留在蓬莱只是缓兵之计，医者的身份也能保护自己，但等到抓捕令过了追诉期，那个时候自己又应该去哪呢？

“哎，差点都忘了白栀姑娘是行走四方的游医。大家的日子都好了，伤病也都少了，都不大需要医者了。”老人低垂着眼眸，双眼眯成枯木上的两道缝隙。

“哈哈哈哈，瞧您说的。大家不再有病痛，可是所有医者的心愿。”白栀把老人的腿处理好，拿着拆下来的夹板重新站了起来。

“您的腿已经痊愈了，可以试着双腿走路。如果还有不舒服的地方记得来找我。”白栀把东西放好，随后扶起老人来。

“谢谢，这钱你拿着。”老者站起身，不急着拿回拐杖，而是从怀里拿出一袋银两往白栀的手上塞。

“这就不用了，这些钱还是您留着重建房屋吧。”白栀自然不会收，力道不轻不重的把老者的手推回去。

“屋子已经用之前你给的银两建好了，我现在也不缺钱了，这银子还是你拿着。”老者抓着白栀的手，把钱袋塞到她的手里。

“我也不缺银子，您留着用吧。”白栀想把袋子塞回去，但干瘦的老人力气却比想象中的大，箍在手腕上的手指丝毫不松，骨节硌的有点疼。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白栀是在拗不过，佯装收下银子，扶着老人往外走。到了大门口道别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银子又放回了老人的口袋里。还东西和偷东西一样，对白栀来说轻轻松松。

走回门厅，又回归了冷冷清清。通往后院的门虚掩着，能听见外面树枝摇晃的声音。

“是谁，外面呆这么久不冷吗？”白栀盯着虚掩的门缝，一条溢出光亮的门缝乍一看没有异常，但白栀还是敏锐的感觉到方才一双眼睛在从那边看进来，那眼睛的主人到现在还在门外，紧张的白栀手心都渗出汗水。

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白栀在对空气自言自语。

是谁？暗访的天兵吗？还是赏银捕手？

不对，不能有人能确切知道我的身份。他是来试探我的……

如果真是这样，表现的这么敏锐可不是好事。

白栀的手指不自觉的扣紧，必须时刻记得，自己目前的身份只是普通的医生。

“我……我可要喊人了！你要干什么！”白栀往后退一步撞到凳子，故意发出声响，声音也微微颤抖，好像自己真的在担惊受怕一样。

白栀拎起一边的椅子，往门的方向走，步伐虽轻，但绝不是像潜行时候那么轻。门外的人必能听见一点点挪近的脚步声，做戏做全套，虽不知道来人到底什么目的，但也要时刻保持着人设。

还没等白栀摸到门，她就感觉到一阵劲风呼啸离去，门后的那人走了。可现在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白栀一只手推开门，另一只手紧接着挥着椅子向门外砸下去，这是这场戏的尾声。

“哎？原来没人吗？”白栀探出头左右看看，用正常的音量自言自语。

“呼……我还以为进贼了。”白栀深呼吸着，抬手给自己顺了顺气，又擦了擦额头上因紧张流下的冷汗。

当然，这一切也是做戏，万一那人没走远，直接冲出来左顾右盼无异于暴露身份。借着手抬上额头的短暂遮挡，白栀抬眼扫过四周的屋顶，那人早已不见踪迹。

把椅子拖回来，反手关上后门，白栀的心脏还是砰砰直跳。

是被怀疑了吗？白栀下不了定论，追诉期没过的这段时间，注定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