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伏地稽首,脊骨挺如孤松,声含哽咽而金石振:“圣上渥恩,照临富察氏如骨血!奴才先父与八叔,驰驱绝域、劬劳王事。且奴才自幼蒙圣上提携于左右,耳提面命、亲授韬略,此恩此德,镂心刻骨!今荷圣明倚畀,虽粉齑躯命,必以富察忠孝,镌诸疆场,勒石可铭,敢不殚厥犬马之诚!”
太上皇弘历乾隆笑意盈然,执其手温言:“吾自幼看尔长大,情逾骨肉。吾初登基,满朝异议纷纭,唯兆辉将军与富察儿郎,不避危局、率先翊卫,此肝胆相照之情,吾没齿难忘。乌雅氏、兆辉与富察诸臣,皆吾股肱心腹,往后但求诸君顺遂无虞,吾实不愿见忠良之士有分毫闪失!”
福康安福康安唇角噙笑,目含坚毅朗声道:“保境安民、为国征战,乃吾辈分内之责!外敌敢犯,必以铁血相抗,何惜此身?况吾富察氏乃姑母孝贤皇后外戚,焉能令姑母蒙羞?必当让天下人知,纵使姑母孝贤皇后仙逝,吾富察儿郎亦永远首当其冲、执锐披坚,纵马革裹尸、满门捐躯,亦死而无悔!”
太上皇弘历乾隆听言,脸上笑容更深,温和道:“康安,你说的,吾懂,不用多说。若孝贤看到你长大这般能干,她肯定开心,可惜,她丢下我先走了,吾心甚痛。刚失她时,因痛失爱妻孝贤,吾心神崩溃,对大臣过于严厉,因孝贤之死,罚了太多人。外人或言吾借孝贤行政治之事,唯你们富察氏懂,吾所做一切,并非借孝贤之死谋政治,实是刚失她时,心绪崩溃,需寻处发泄。然国尚需吾,吾只能做那旁人眼中无情、喜怒无常之帝。但如此,我国方能强盛,吾不惧他人骂名。”
福康安听言,想起阿玛与玛嬤、额捏告知的姑母孝贤皇后之事。姑母刚病逝时,眼前这在旁人眼中无情且喜怒无常的皇帝,为姑母着孝,可姑母逝后三月,竟大封后宫,还封了皇贵妃,三年后又册立皇后。而乾隆十三年至十六年,后宫再无皇子降生。在他看来,乾隆似无情,对孝贤皇后的悲伤,仿若演与旁人看,是借姑母之死行政治之术。然唯有富察氏知晓,眼前的帝王对姑母孝贤皇后,实是情根深种。他并非借姑母之死谋前朝政治,对姑母离世的悲恸,更无半分演给人看的意思。毕竟,他是国之最强帝王,若不爱皇后,何须立那深情人设?演这深情,非但难获夸赞,反倒易遭人诟骂沉迷美色、因皇后之死妄杀旁人,于他而言,实非好事。
福康安福康安压下心中思绪,抬首躬身安慰道:“圣上,奴才出生时,姑母已然故去。然吾阿玛、玛嬤等常言,姑母病逝之时,圣上何其崩溃悲恸。外人不懂您对姑母之情,可我富察一族尽数知晓。况且圣上如今居权力之巅,本就无需演与旁人看;若真心爱重姑母,更不必借她之死谋前朝政治。您与姑母本是少年夫妻,算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吾玛法离世时,您二位便已相识,姑母文章早负盛名,先帝曾亲口夸赞,还令几位皇子效仿。您十岁、姑母九岁便相守相伴,有这般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圣上对姑母的心意,怎会是装的?所以奴才懂,我们富察一族都懂,圣上不必在意旁人闲言,也无需总为姑母的离世沉湎悲伤,要不然九泉之下的姑母见了,心里也会难过的。”
太上皇弘历乾隆爷听言,眸中温色更浓,缓缓点头,声音里少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难得的软和:“康安,你们懂我的心思,吾心甚慰。旁人如何看,吾本就不在乎。”
太上皇弘历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御案边角,语气沉了些:“吾虽愿担那‘无情寡义’‘寡情’的名声,却断不能让小贤对我失望。她在世时,盼着家国强盛,盼吾成一代明君——这是她的心愿,吾必得做到,不然,日后九泉之下见了她,又有何颜面?”
太上皇弘历话落,他轻轻摆了摆手,似要拂去眉间沉郁:“罢了,不说这些了。你方才提及,要让巴特尔与小燕子先相识,慢慢培养感情?既如此,你们便速速去小燕子宫殿吧。吾这边,还需接着处理政务。”
福康安福康安闻言躬身应道:“奴才遵旨!定不负圣上所托,妥善安排二人相见。”
说罢,又恭谨行了一礼,才转身退出殿外。出了养心殿,他快步往漱芳斋去,心里已盘算着见面的分寸——既不能太刻意让小燕子生疑,也得让巴特尔好好守着“初识”的规矩,莫要失了旗人子弟的稳妥模样。
福康安与巴特尔并排出养心殿,青砖映日,二人循宫道往漱雨宫行。沿途廊柱镂缠枝莲纹,穿堂风过,阶畔兰草作轻响。未几,漱雨宫朱门在目,守宫侍卫见二人至,急趋前躬身行礼。
福康安福康安抬手免礼,沉声曰:“烦诸位通传,言福康安、巴特尔来探还珠格格。”
那侍卫应“是”,转身疾入宫内。未及一盏茶时,廊下转出小燕子近侍宫女明月,手攥半幅未绣帕子。见福康安、巴特尔,忙躬身曰:“奴才明月,见过福康安将军、巴特尔王爷。主子在殿内候着,二位随奴才来。”
明月(常侍女)言罢侧身引路,引二人过海棠庭院——时海棠盛放,落英满地,风过则旋舞。至殿门,明月先掀帘,轻声向内禀:“主子,福康安将军与巴特尔王爷至矣。”
二人随明月入殿,抬眼便见富察老夫人与康安额捏纳兰氏端坐椅上,正同小燕子笑语闲谈,晴儿亦侍立一旁,手中捧着盏热茶。福康安与巴特尔早知老夫人二人是为促成他与小燕子相识而来,却未料不过单单一个时辰,小燕子已与二位长辈熟络亲密,言谈间毫无生分——莫非这便是血脉牵连?纵使失了过往记忆,骨子里的亲缘竟能这般认人?
福康安见此情景,心中不禁泛起暖意:这般甚好,玛嬤往后总算不必再为曦月的事日夜郁结。毕竟眼前这鲜活笑语的小燕子,本就是他们富察家失散多年的宝贝曦月啊。
巴特尔见殿内小燕子笑得分外鲜活,不愿扰了这份热闹,便与福康安一同静立一旁。看着小燕子与富察老夫人、纳兰氏毫无隔阂的亲密模样,他心中百感交集——他也是近日才知晓,眼前这笑靥明媚的小燕子,便是自己幼年定下婚约的曦月,更是那个失了儿时记忆、在外受了诸多苦楚的姑娘。如今见她能这般开怀,巴特尔只觉心头熨帖,只愿这份快乐能长长久久,不愿因任何事打断,便同福康安一道,静静立在一旁,望着殿内温馨的光景。
富察氏.曦月(燕子)小燕子正与老夫人说笑,眼角余光瞥见立在门边的二人,当即眼睛一亮,起身笑着唤道:“康安哥哥,你可算来了!”说着目光转向巴特尔,满是好奇:“你身边这位公子是谁呀?莫不是玛嬤、舅母先前同我提过的,那位蒙古来的巴特尔将军?”
巴特尔(科尔心王子)巴特尔闻得小燕子言语,先是微怔,旋即朗声笑曰:“正是在下。久闻还珠格格爽朗洒脱,今日一见,果非虚传。”
福康安福康安亦上前,帮衬着说道:“小燕子,巴特尔乃吾多年好友,此次来京,也算故地重游。且他,亦是吾表妹曦月——如今的你,幼时娃娃亲的对象。自你当年丢失,他便常念着你,心中颇是伤感;长成后更发下誓言,若寻不到你,便一生不娶。他常年在战场上奔波,回京时日与吾相仿,不过才几日罢了。今日带他来,便是想让你们先做个朋友。吾与晴儿前日不是已跟你说过此事?你既已应下,可莫要反悔哦。”
富察氏.曦月(燕子)小燕子闻言,先点头应下,复又面露难色,声音里添了几分怅然:“既是吾那日应你的,自然不会反悔。只是吾当真没想到,他竟为了曦月——如今大家说的我,二十出头仍未成婚。先前你们说我是曦月,吾总不肯信,可近来见自己这般不同的反应,才渐渐信了。但巴特尔王子,吾已是已婚之人,眼下只等着宣布和离,这般境况,怎配得上你?”
富察氏.曦月(燕子)她顿了顿,指尖微微攥紧,又道:“其实你不必为了幼时那桩娃娃亲,便非我不可。吾本就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论起规矩教养,更是远不及宫中其他女子,他们也常说我‘无状’。这般的我,是断做不来王子与将军的福晋的。不过你放心,朋友之约,吾应下了。”
富察老夫人、纳兰氏与晴儿等人闻得小燕子这番话,心中皆是一疼。先前只在百姓口中听闻,说她是个勇敢无畏、肯为百姓出头的爽朗女子,那般自信鲜活,与此刻眼前自轻自贱、满心惶惑的模样判若两人。她们暗自思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卸下这般重负,变回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怕、眼里有光的小燕子?她们想看见的,从不是如今这副否定自己、没了底气的模样。
巴特尔(科尔心王子)巴特尔闻得小燕子之言,又见她满眼惶惑、自轻自贱的模样,心中顿时一疼,忙开口说道:“公主,吾与你自出生起,便由圣上指了娃娃亲,自那时起,你便是吾认定的妻,这份心意,无论你听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永远不会变。”
他语气郑重,目光灼灼地望着小燕子:“从前的过往,从不是你的错。你并非自愿丢失,是歹人故意将你掳走,吾等多年来四处寻访,却始终未能寻得那掳走你的恶人。吾等也未曾想过,你竟以还珠格格的名义进了宫,此前未能相认,实属憾事。”
巴特尔(科尔心王子)说到此处,他放缓了语气,添了几分温柔:“你且先莫要想着如何拒绝吾,先让吾为你消解几分烦忧可好?即便你暂不接受吾,也请允吾护着你、守着你,直到你变回原本的模样——变回那个百姓口中,快乐爽朗、无所畏惧的还珠格格。届时若你仍不愿,吾便再也不打扰你。”
富察氏.曦月(燕子)小燕子闻其言,眼眶骤涩,指攥衣角拧作一团,偏首避其灼目,声含颤却带几分硬气:“巴特尔王子,吾非拒你,愿与你为友。然此刻无需你护——吾本是‘小燕子’,岂需旁人相护?吾自能护己。虽昔年之吾已非今时模样,吾亦会勉力寻回。”
富察氏.曦月(燕子)她稍顿,语渐软:“曦月公主失后,你未弃等,且非她不娶,玛嬷、舅妈、表哥亦言,吾便是你未婚妻。吾愿勉力试之,盼你予吾时日。若如你所言,昔年之小燕子能归,或可渐好。然论及婚嫁,吾实不配你这般倾心相待,你何不去寻更好之人?曦月公主五岁失却,此后你我未再相见,实不必为吾空耗时光。”
富察老夫人富察老夫人闻小燕子此言,心下又喜又疼,忙执其手道:“燕儿,休要这般轻贱自身!你本就配得世间好待——昔年未失之时,无论富察氏宅中,抑或宫闱之内,你皆是众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今时你为还珠格格,亦受众人疼爱。过往诸般磨难,从非你的过错,你这般说,玛嬤心内只觉疼惜难安,莫要再这般言说了,可好?”
纳兰青椒(傅恒福晋)福康安之母纳兰氏亦温声接话,语含疼惜:“燕儿,你既唤吾舅妈,便莫要再拘着礼数。你本是曦月公主,身份从无亏欠,更不必因旁人目光改易自身。你本就极好,只是命途多舛,失了些年岁,经了些不该经的苦,可这从非你的错。”
纳兰青椒(傅恒福晋)她轻抚小燕子发顶,眸中满是期许:“你幼时便如乳名‘小燕子’一般,灵动调皮,性子爽朗,是京中人人知晓的娇憨姑娘。吾等皆不愿见你如今这般懂事过了头,处处小心翼翼。只盼你能寻回从前的模样,做回那民间与皇宫皆赞的还珠格格才好。”
福康安福康安与晴儿闻语,忙快步至小燕子身侧。晴儿先执住她的手,指尖轻拍以作安抚;福康安则以表哥之姿,疼惜地抚了抚她的发顶,开口时语带几分急切:“燕儿,吾等的小公主,休要再这般说!你若再轻贱自身,哥哥可要生气了。”
福康安“昔年哥哥不在你身旁,未能护你周全,是为憾事;今时往后,哥哥定当好好护着你,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你可记好了?”他稍顿,忆及旧事,语气添了几分怅然与自责,“幼时你与吾、晴儿,还有巴特尔,常一同嬉闹,你丢失那日,吾等还在宫外带你游玩——你素来爱吃糖葫芦,吾们才刚为你买好,转头便寻不见你的身影,那时吾等年纪尚小,只能四处乱找,却终究无果。皆因幼时未能看好你,你丢后,吾便日日责怪自己,怪自己没照顾好妹妹;八舅母因你丢失,终日以泪洗面,悲伤难抑,八叔见状,终究没办法,只得请求圣上允他们迁往云南,这一去,便是十多年未曾回来。是吾对不住他们,更对不住你——没能看好你,让你落入歹人之手,给了那些恶毒之人将你偷走的机会。”
福康安“待长大后方知,你自小便不只是富察氏的掌上明珠,更是宫中断定要册封‘和曦公主’的娇贵主儿。正因圣上对你太过偏爱,又对富察氏多有信任,才惹得旁人嫉妒,暗中设局将你掳走。”福康安话锋一转,眸中添了几分坚定,“如今吾已着手追查,定要揪出那背后暗算之人,很快便会有结果。你且记好:你是被恶人故意偷走的,从非吾等舍弃你!无论幼时还是今时,你皆是众人偏爱的小公主,这一点,从未变过。”
和硕和晴公主(晴儿)晴儿闻听此言,心内又惊又疼——她竟不知福康安这些年始终自责,日日活在“未能护好妹妹”的愧疚里,这份苦楚想来难捱;一面心疼福康安,一面更疼小燕子的遭遇,对那掳走小燕子的歹人,亦添了几分切齿恨意。她从前只当小燕子是意外走失,从未想过竟是有人故意为之,这般歹毒用心,实在令人发指。心绪稍定,晴儿忙执住小燕子的手,温声劝道:“燕儿,康安所言极是。你自小便是吾等疼宠的妹妹,往后吾等亦会全力护你;皇家对往昔的你,更是多有偏爱。你且记好,过往诸般磨难,从非你的过错,莫要再这般轻贱自己,可好?”
小燕子闻众人之言,心内暖意翻涌,眼眶早已泛红——吾从前最惧之事,便是因是女儿身被父母舍弃,虽从未恨过予吾性命之人,却总难掩忐忑。如今知晓前因后果,更知吾从非被弃,竭力忍着才未让眼泪落下。
纳兰青椒(傅恒福晋)福康安之母纳兰氏见她强忍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疼不已,忙移步至她身旁坐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温声哄道:“乖宝贝儿,吾富察氏怎会不要你、怎会弃你?吾知晓,从前你总怕自己是被丢的孩子,不敢面对过往,可如今你该明了,你是万万众人疼爱的小公主,从非被舍弃之人。想哭便哭出来,莫要这般忍着折磨自己,舅妈瞧着心疼;若你额捏、八嫂知晓你这般委屈,更会心疼不已。”
小燕子闻此一言,先前强撑的所有劲气尽数卸去,终是忍不住埋在纳兰氏怀中恸哭出声——喉间滚着细碎的“呜呜”声,起初还攥着纳兰氏衣襟强压着哽咽,到后来便再忍不住,哭声混着鼻尖的“哼哼”气音,一下下闷在布料上。自嫁与五阿哥,再到他纳知画之后,那些藏在笑靥下的委屈、深夜里的辗转、无人可诉的酸楚,此刻都随这呜咽漫了出来,再也不必攥着劲装作无事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