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善见羽扇摇得起劲,讲得也起劲,根本听不到俞采玲的腹诽。
继续发力“俞娘子只要好好学。来日想嫁谁,便可嫁谁?”
采玲余光盯了一眼正在偏厅备案的另一位夫子,内心祈祷她的课能有趣些。
袁夫子见众人无人应声、正襟危坐、面色端庄,对这样的课堂环境很是满意。
接着缓缓提出他自己准备的引导词——"孔子答颜子问,为邦而论四代,答子张问十世而言继周。"
程姎和万萋萋会心一笑,少商换了采铃,这人还是这套说辞。
一字不落,原模原样的再对另一个说一遍,这就是套路么。
万萋萋心不在焉,想着看完戏后还得速速与人赴宴。
"前几日,朝堂诸人议论孔圣人,为古今之说争论不休。有人言,周制概为孔子新制,周礼固为伪托。而古文今者反驳,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守之仪,则忧民,则幽冥而莫知其原。"
"你们学了这般久的孔圣人言,觉得谁言之有理。"
万萋萋默默扫过众人的形色,都没有人觉得不对劲么。
今天是袁慎第一天讲学,他怎么就如此笃定采铃学了很久的孔子典籍。就是真“少商”坐这里,在袁善见看来都算文盲的吧。
程姎不停的打气,数秒,吐槽,最后顺利说出自己的台词“我觉得……”
袁夫子果真无视她,点了采玲“你,就你来回答吧。”
空气中弥漫着疑惑、不可思议、了然、幸灾乐祸,当事人采玲正在杂学书海遨游,头躲在层层书册后,一动不动像只刺猬。
万萋萋踢掉书册暗示开小差的采玲。
“散学啦?”刺猬收起毛刺,低声试探着。
大抵采玲长了个理科脑,思维讲求直接干脆,对于务虚的重要性她记得清楚,但实在是无法理解的更深。
有时候话语权是比实物更重要的存在,不都有人说原始时代会讲故事的人,才是决定事物发展方向的。
她理解并能深刻剖析这些“虚物”的发展与内涵,但是无法像铸造农具、改良箭弩、酿浆制曲那般得心应手,更别说具体解决这些争端了。
况且按照这位夫子的脾性,恐怕也不是真心想要什么答案。
采玲故作无知“我?我觉得都不在理。他既然身为圣人,就理应将话说的通俗易懂些。”
“当初要是把话说明白了,这些人也不至于不理解。也没必要争议。”
其实这话采玲自己都不信,言出法随,说出的话想要曲解太容易了。
就算当初圣人说明白了,祂活着可以纠正那些徒众的“误解”,可祂终究会死的。
典籍是死的,讲经的人是活的,相比枯燥需要验证研究的书册,人还是会更信那两瓣薄唇的机械运动。
敞开的门窗后悄悄蹲着一对夫妇,只见她们二人在争论。
“夫人,我觉得阿明说的有道理。你说这是圣人,既是传道解惑,为啥不说得清楚些?说些似是而非,明明是造惑,哪来的解惑。”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阿明跟你是有样学样,连圣人都敢编排。”
此时萧元漪已经把采玲当自己亲女了。
程始也并未反驳,只是揶揄着萧主任“那圣人还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夫人带我到此来听墙角,怕是有违圣人之言吧。”
那夫人气的耳珰一长一短“你!若是圣人跟你们这对父女,待个一年半载的,连圣人都会被你们气得胡言乱语。”
学堂内袁夫子还在继续讲学“楼家书香传家,最重圣人典籍,你如此懈怠课业,怎为楼家新妇啊?”
宽袍大袖挥手剥掉遮挡的书册,露出采玲书案上的理科杂书。
“夫子管得也太多了些。”采玲想起前日在郁章居发现的梅花。
这也过于荒唐了些,怎的少商的身份我顶替,少商的课业我来上,少商的郎婿我也要嫁么?
“夫子,采玲不通文墨,只因自幼未曾被妥善教养。她聪慧过人,若是生在楼家,必然饱读诗书。况且采玲并非不好学,只是对杂学更为旁通。她在骅县的时候,手工与建造远胜多年的经营匠人。”
“还是阿垚懂我。”
袁夫子继续说道“程伯夫人请我来教导你。”
听墙角的夫人拉过程始“过来。”
“是希望你嫁入书香世家。”
夫人提出她的疑惑"你说这个袁善见,他为什么不问问姎姎?姎姎才思敏捷,定能将此题答得很好。"
“我身为夫子自当严格教学。”袁夫子并不打算让采玲含糊过去。
采玲只好延续方才的论点,详细展开——“分明就是这些世家子弟,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琢磨这些无用之事。”
顺带说出自己的心声,希冀得到解答——“学了这些,既不能让田里多种出庄稼,也不能让冬日里多裁新衣。对民生来讲,更无任何大用途,学了也是无用。”
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到我了,程姎紧赶着用采玲饮食的速度抢答。
“其实我觉得袁夫子说得不错。始皇焚书坑儒致文史破碎,见闻杂博。由此可见,理需辩则明,古今之争也并非全无用处。毕竟总得有人懂得这些。”
“既然女公子,觉得夫子讲得并无实用。好,那从今日起,夫子就讲些有用的。”
“女公子即将为人妇,不如我为你讲些夫妻故事,也可顺道学些诗词歌赋。不致令未来郎婿觉得无趣,如何?”
“你说真的?从现在开始只需要听故事?”采玲并不相信夫子会如此好心。
“嗯。由女公子来选。是先讲金屋藏娇与长门赋的故事呢,还是讲凤求凰与白头吟呢。”
还少了氓与琵琶行,感情袁慎是来当劝分小组长了。可这关我俞采玲什么事呢,你爱的不该是程少商嘛。
“黄金屋今仍在,但长门宫里已无有情人。可见这世间夫妻,初见时个个情投意合,难舍难分才成就这段姻缘。但最终不过是情消爱迟,你以为形同陌路就是痴男怨女的最坏归宿吗?”
采玲收好杂书,忍住拍手叫好的冲动,心中默默回应着袁夫子的论述。
似乎还不尽兴,又自问自答“错,女公子是未曾见过反目成仇,不死不休的怨偶。这世上伤你最深之人,恰恰就是,你以为可以相许终生的……‘良人’ ”。
万萋萋眉头紧锁,似乎想起了什么,轻抚虎皮的手颤抖起来。
程姎掩面哭泣,沉浸在往事中,不过须臾便雨雾皆收,不复方才失态模样。
采玲神游九霄外,面无喜色只求——下一位夫子快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