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做好防卫姿势的雷无桀却见瑾仙全程无视了他,转身离开,这才悻悻地收回手来,朝无心这边跑过来打算关心他,被无心身边的萧瑟再次给了一脑瓜。
“打打打,就知道打,你知道刚才多危险?瑾仙要是有杀你之心,你已经死了。”
“没错,”被唐歆儿扶着的无心咳嗽一声,面色已经比刚才好看了不少,一边赞成萧瑟一边朝唐歆儿看过来,漂亮的桃花眸满含笑意,“说的就是你们两个,瑾仙一早入了逍遥天境,若不是他无意杀你们,你们今天恐怕够呛。”
“哎你这人…?”你这人是不是有事?正看着雷无桀被数落的唐歆儿看得幸灾乐祸,突然被无心扯进来一起数落,眨了眨眼,准备说点什么。
我刚才那是情急之下为了救你唉,怎么连我都要说,再说我不是没事嘛,而且我有分寸…
“虽说我有自保的法子,”眼见她一副要上来跟他理论的架势,无心右眼皮狂跳,及时找补道,“但是还是多亏了歆儿姑娘,要不是你我今天可能会褪层皮,我刚刚的意思不是说你救我没用,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不顾及你自己然后受伤。”
萧瑟看他说到后面语速飞快,代称也直接换成了‘你’‘我’,抿唇压了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这求生欲不错。
“不管是谁我都不想他因为我受伤。”萧瑟正为唾手可得的七十两银子快乐不已,无心突然又补了一句。
“……?”唐歆儿沉默了一下。
雷无桀突然觉得周围比方才瑾仙在时还要冷不少。
萧瑟扶额:没救了,这话大可不必说出口,这个无心大概是故意的吧,他在中间没少帮着说话,这人明明照顾她那么多次却又拼命把人往远了推?
很好,这七十两谁爱要谁要。
萧瑟虽然没参与瑾仙刚才那一战此刻却是要被他气吐血。
“哦,是吗,”原本唐歆儿听到他前面那些话好受了不少,听到他突然补了这么一句,笑得眉眼弯弯,“我真是谢谢你能为我这么考虑哦。”
他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要摆明了告诉她他每次对她的照顾不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他就是摆明了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嗯,他就是这副欠揍的样子。
“哈哈,”半刻钟前她还觉得自己是那个混蛋,现在她改主意了。她冷笑一声,“我觉得你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你自己站着吧。”
“……”深知她是因为什么生气的某人干笑一声,“这么残忍?”
“你活该。”萧瑟和唐歆儿冷笑着异口同声道。
一直默默留意着无心这边的王人孙坐在原地看着几人打闹,就像当年他们和叶鼎之一般,顿时觉得自己颓废地坐在这里像极了迟暮老人。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
正看着,不远处那白衣出尘,相貌神似叶鼎之的年轻人朝他走了过来,面色还隐隐带些一战之后的苍白和脆弱,却是难掩奕奕神采。
没有察觉间,那个曾经喜欢追着他到处跑,喜欢找他玩的小孩,转眼间就出落得风度翩翩。这时间说慢不慢,说快,十几年间发生了很多事。
他回了神。
“不相干的人都走了,现在,我们来谈一谈正事吧。”
刚才和唐歆儿等人说话时还眉眼含笑的无心安静地看向他,神情变得清冷,望着他的眼神间没了那时的欣喜,却也没了后来那份仇恨,有的只是淡漠和疏离。
“你长大了。”王人孙笑笑。
而且长得极好,虽言行气质和叶大哥完全不一样,但不输他当年的风采。
“废话,”一开口熟稔的语气未变,明知没得怨却不知道该怎么淡然面对间接害死父亲的人,还是父亲好友。无心神色复杂道,“十二年过去了,你以为还是那个五岁小童?”
大概是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什么也无所谓了,王人孙有些好奇地问他,“五岁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很多啊,”无心叹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道,“记得那时候,我总是骑在你的肩膀上拔你的长胡子,还记得那时候,你的一手碎空刀耍得出神入化,还记得…”
顿了一下,看向他,看向他时的眼神一瞬间转冷,连带着声音也冷得人心颤,“还记得你背叛了我爹。”
“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心头的大石落定,仿佛这十二年便是一直在等这一天,这一刻。他沉默着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坐到无心身前,将那刀托于手中,抬眼看看他。
“十二年来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来杀我,我问忘忧大师,他说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还给我讲了很多佛理,我不是和尚,也不懂这么多道理。”
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无心冷眼瞥了他一眼。
“我时常会想如果你来杀我我该做些什么,后来我想明白了,可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他托着那刀朝上一举,闭上眼来,“把刀递给你。”
闭了眼看不见无心的动作,只听得他的脚步声缓缓靠近过来,越来越近,然后手中的刀似乎被人触碰,等了良久却一直没被人拿起。
他以为对方是在犹豫要不要杀他,他意外地平静,甚至一瞬间有了释然的快意。
唐歆儿等人一早就被二人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起初还顺手将无心身边的雷无桀一把拉走的萧瑟此时也不动声色看了过来。
“你们说,”雷无桀表情有些纠结,“无心到底会不会杀他?”
他不知道老一辈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看到这个王人孙刚刚还在帮无心,帮得挺拼命…而且看着不像坏人,他觉得这个人不该死。
“不会。”一旁心情明显不太好的唐歆儿言简意赅道。
王人孙又不是有意想害叶鼎之。
无心这人看着邪,练的功法邪,但是其实心很软,可以说他是他们几个人中最具佛性的人。
他知世俗又心思通透,遇事想得很开,不容易被烦心事和感情所累,但又比谁都重情重义,比谁都珍视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很聪明可以想出很多算计人的点子,但又是特别纯粹的人,不会主动害人。
这样的人,其实很难想象到他用情至深时会是什么样子…
她自嘲地笑笑:真是的,明明还在生他的气却给他总结出这么多优点。
“哦。”雷无桀点点头,没问为什么,他觉得唐歆儿的感觉是对的。
“打赌吗?二两银子。”百无聊赖间唐歆儿抬头望向萧瑟。
“不打,”萧瑟摇摇头,“我也觉得他不会。”
预想中的疼痛和等待了十二年的终结并没有到来,他睁开眼,那刀还稳稳放置于他掌心,原本在他身前的无心却不知何时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老和尚说要慈悲为怀,”无心闭了闭眼,“放心,我不杀你。”
真要说恨其实恨不起来,小时候会恨,现在长大了,会觉得再恨下去是把对当年之事的愤怒和悲伤都宣泄到了这个人身上,无能得很。要说恨谁其实谁都没得恨。
怨恨是最折磨人和最没用的事,之一。
父亲也的的确确是在那场战争中离开了,再也回不来…
“我倒是希望你杀了我,”一心想着就此了结一切的王人孙丝毫高兴不起来,这份愧疚和担忧纠缠了他十二年,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你不杀我,说明后面会有更麻烦的事情找我。”
“不麻烦,”无心声色沉凝,“只是让你帮我做一场法事。”
对这件事丝毫不意外,唐歆儿抿了抿唇:无心啊无心…
名叫无心,最是有心。不过她猜测忘忧大师给他给他取这名字大概是另一层用意,大概是希望他为人洒脱快乐一点,不要记着仇恨和烦忧。他活成了忘忧大师希望的模样。
忘忧大师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奇人,当得起这么一场法事。
“你是老和尚这辈子剩下唯一的朋友,让你做这场法事,也算是报答了他这么多年的唠叨…三日之后,我来大梵音寺找你。”
“做完以后呢?”
“做完以后,”无心笑叹一声,“说那么多以后,活下来再说。做完这场法事你便离开吧,十二年前他们逼你卷入这场是非,十二年后不必再重蹈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