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

罗成时隔五天再听说陆鸣宇的消息是许明黎告诉他的。

　　他这段时间为了哄女朋友忙的焦头烂额，但他们的关系却不见起色。昨晚还大吵了一架，陶婉原来是个很温柔知性的人，现在每每对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他心里也觉得愧疚。

　　不过这一架吵的刚好，不然陶婉又会因为他去找陆鸣宇而大发脾气。

　　罗成拿着许明黎给的地址，把车开的几乎要平地起飞。

　　心里着急，脑子里也全是许明黎的话。

　　“你快去看看陆鸣宇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他现在在我朋友开的会所里面，和几个瘾君子混在一起。”

　　“这东西是戒不掉的！”

　　“现在只有你能拦住他了，他最近脾气很差，说不定已经染上了，那东西对人的影响很大的…”

　　陆鸣宇要吸毒，这是罗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他的观念里，毒品是原则问题，陆鸣宇可能变成不良少年，但不可能变成罪犯，这是一样的道理。

　　罗成到的时候卒一推开门，里面呛人的各种味道全都一个劲的往鼻孔里钻，呛得他窒了一息。

　　昏暗的灯光下，包厢里五六个人全都意识不清醒的瘫在地上，桌上地上到处散落着纸包，针管，酒瓶，烟头，瓜皮果屑，一片狼藉。

　　罗成心里咯噔一声。看样子，他已经来晚了。

　　罗成心情沉重的越过重重阻碍，一路往里，踢开一堆空酒瓶，来到陆鸣宇面前。

　　几天不见，陆大少爷把自己折腾的不成人形。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黑眼圈重的像是下睫毛的墨色晕开了，连头发看起来都变得毛躁不少。

　　短短五天，怎么会这样？

　　罗成蹲下身，和坐在地上的陆鸣宇保持水平。他拍了拍陆鸣宇的肩膀，陆鸣宇不清醒的歪了歪脑袋。

　　“还清醒吗？”罗成又捏着陆鸣宇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陆鸣宇皱起眉，突然猛一挥手把罗成的手打开，接着罗成的脸也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陆鸣宇睁开了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清来人后，陆鸣宇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满身的暴戾尽数消散，特愧疚又慌张的捧起罗成的脸：“你怎么来了？打疼了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

　　陆鸣宇的声音沙沙的，带着气息微弱的哑，像生了一场重病，被折磨的心力交瘁，神经衰弱。

　　罗成抓住他乱摸的手，整张脸极尽严肃。

　　“你怎么回事？”

　　陆鸣宇的眼更加猩红起来，他崩溃的抱住脑袋，把脸埋在膝间，断断续续的呢喃从双腿的缝隙里挤出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五天的时间能做什么？很少，又很多。

　　罗成不能在这短短几天里哄好陶婉，而陆鸣宇却会在五天的时间里处处碰壁，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第一天，陆鸣宇又一次私聊了孟起，他约孟起出来吃饭，孟起一开始一直在推脱，陆鸣宇用他爸手下项目部经理的微信才换来这个机会。

　　但即使是面谈也无济于事，孟起对那件事讳莫如深，一直在和陆鸣宇客客气气的打太极。最后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大概知道这件事的症结确实出在陈隽永身上。

　　当晚陆鸣宇给陈隽永打电话，问他到底说了什么，没问出结果，让陈隽永给他解决这件事，又被拒绝。

　　第二天，陆鸣宇重新约了对他有意思的许明黎。看得出来许明黎依然对他有意思，但即使这样，许明黎也没有答应他来赴约，许明黎说，“那不行”。什么叫那不行？哪里不行？不清楚。

　　这是陆鸣宇失眠第二天，眼下已经有了黑眼圈，这天陆鸿升把上次他推给孟起的项目部经理带回来了。

　　陆鸿升以为陆鸣宇上次的举动是打算接管公司的信号，事实当然不是这样，所以陆鸣宇把那个项目部经理赶了出去。

　　这一举动惹怒了陆鸿升，这个项目部经理是他花重金挖来的人才，带陆鸣宇是他亲自去买的面子，而陆鸣宇的态度却是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于是陆鸿升开始逼陆鸣宇，用程佳家里的生意逼他，这无异于是撕破脸皮也要把陆鸣宇给逼去公司。

　　说起来，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原本陆鸿升的打算并没有这么激进，他知道陆鸣宇对他和程佳离婚的事很有怨言，因而处处和他作对，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

　　陆鸣宇这人吃软不吃硬，性子特犟，所以陆鸿升把人强行留在身边之后处处顺着，不敢逼的太狠，这三年的对弈中，谁也没能讨到半分便宜。

　　陆鸿升不限制陆鸣宇的花销，不限制他那些荒唐的小打小闹，他不在乎陆鸣宇找男人，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最后只会证明他的话是对的。没人会愚蠢的选择草包一样的男人，你只有拥有自己的事业，才会真正的拥有选择权。

　　陆鸣宇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不服，在和陆鸿升死磕。

　　陆鸿升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是陆鸣宇开始和一个合作公司的小公子搞在一块开始的。一些小打小闹陆鸿升可以完全替陆鸣宇清理干净，任何风声都不会漏出去，但他还不到只手遮天的程度，所以从这一次开始，陆鸣宇的荒唐传闻渐渐捂不住了。

　　陆鸣宇的行为他阻止不了，甚至越阻止，陆鸣宇越起劲。而那些公子哥们，他们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的儿子和男人厮混，所以陆鸿升即使有心制止也投力无门。

　　就这样，事情逐渐失控。

　　别人找刺激，不会一心扑在这上面，只是消遣，因而对比来看，一事无成的陆鸣宇是个彻彻底底的糊涂蛋。那些人表面和陆鸣宇混在一起，背地里把他陆少爷当谈资，是个完完全全的笑料。

　　这种名声暂时只是在一个不大的圈子里传播，而一旦这种不可靠的形象树立起来，再想继承公司，谈合作，绝对会举步维艰。

　　所以陆鸿升不太坐的住了，正好这时候陆鸣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消停了好一段时间，他就急忙赶鸭子上架的想把陆鸣宇送去公司。

　　再不济他拿一个子公司做赌注，陆鸣宇如果不好好干，让公司破产，那全公司的员工将因他失业。等这样的责任压到陆鸣宇肩上，陆鸣宇会扛起责任的。

　　这是下策中的下策，可能一旦他这么做了陆鸣宇会恨他一辈子，但他也实在不想他一手打拼出来的事业化为一滩泡沫。

　　当然这时候还有另一个支持他把事情做绝的原因，那就是陆天琦。

　　陆天琦成长很快，很听话，而且不会和陆鸣宇产生冲突刺激到陆鸣宇，所以陆天琦可以做他晚年的退路。把一部分股份交给陆天琦，就算陆天琦没能力替他扩大集团的影响力，也至少不会让他晚年无所依靠。

　　所以第三天，陆鸣宇在程家生意的威胁下，去了公司。

　　当然这一天陆鸣宇像陆鸿升估算好的一样，摸了一天的鱼。这一天因为陆鸣宇在管理层的不作为，公司损失一个三千万的单子，为此努力了一个月的团队最后颗粒无收，他们的三十万奖金也打了水漂。

　　陆鸣宇开始感受到了责任的压力。

　　这是陆鸣宇失眠第三天，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无意听到办公室外面的几个人在谈论他，埋怨是难免的，不过有一句话引起了陆鸣宇的注意：“这个陆总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嗑药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疯，搞砸一个三千万的单…”

　　陆鸣宇受到启发，当晚就去了一个治安很松，里面鱼龙混杂的酒吧。他在卡座胡乱挥霍，表现的很疯狂，所以理所当然的被盯上了。

　　第四天陆鸣宇翘了班，和几个瘾君子堂而皇之的到陆鸿升旗下的酒店消费。

　　陆鸿升闻声而来，几个人被当场抓包。

　　陆鸿升狠狠打了陆鸣宇一巴掌，力道之大，血丝几乎是立马就沁了出来。其他几个人立马就被吓跑了，连那些犯罪工具都来不及带，陆鸣宇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挑衅的笑了。

　　“收回您的话呗，不然，我就报警咯。”

　　陆鸣宇有自毁的决心，他真的要被逼疯了。陆鸿升看到陆鸣宇来不及打进去的毒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太被动了，完全拿陆鸣宇没办法，只能黑着脸收了东西，甩手离去。

　　陆鸣宇瘫坐在地上，双手止不住的发抖。

　　他知道陆鸿升一定会来，但他还是很害怕。如果再晚一点，他为了做样子获得信任的针头，就要插进他的手臂里了。一个悬崖边随时要掉下去的人，谁说他就一定想死呢。他不想死，他想活着，可是他没有退路。

　　这是陆鸣宇失眠第四天，四天里他睡了不到八个小时，断断续续昏昏沉沉的，神经已经绷到极致。

　　有时候他喝多了酒会产生幻觉，觉得天旋地转，腹部绞得难受，就像有个人把他扛起来了一样。

　　但是一睁眼，他还是坐在地上。

　　他在期待什么呢，某个总是冷淡、一丝不苟的人，像个多管闲事的老妈子一样管着他的人？

　　第五天。

　　即使陆鸿升不再逼陆鸣宇去公司，陆鸣宇也必须时刻和那些瘾君子混在一块。一旦抽身，陆鸿升逼迫他的獠牙就会贴到他的喉咙。

　　不过陆鸣宇只是喝酒，再假装磕了药，然后不清醒的瘫坐在沙发上或者地上。他要假装自己也是这些人的一份子，这样才不会被防备，被踢出去。

　　罗成到的时候陆鸣宇难得的睡着了，还做个了短促的梦。

　　他以为他又产生那该死的幻觉了。

　　罗成这张脸，像是好久没见了，看得他眼眶发酸。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脸埋在腿间，泪水洇湿库管，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兄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罗成把手搭在陆鸣宇的肩上，神色既是沉痛也是失望。

　　“妈的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啊！我爸逼我，他也逼我！他想逼死我…”陆鸣宇的情绪完全失控了，带着哭腔，音节全是颤的。

　　罗成看他这样，就算是铁打的心也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再出去散散心，都会过去的。”罗成凑近了，轻轻圈住陆鸣宇的肩膀。

　　陆鸣宇抬起他红肿的双眼望着罗成，“让我爸放弃我好难…那个混蛋也逼我，我又不是铁打的。”他絮絮叨叨的埋怨着他的难处，迫切的想在罗成眼中看到认同的信息。

　　走的太远不知不觉连身后是不是那个初衷都看不清了。他是不是走错了？不然为什么这么难走，他是不是完全做错了？

　　罗成把他拉起来，“你没错。想想程阿姨，程阿姨在等你。”

　　“我不知道怎么办…”陆鸣宇无力的靠在罗成身上，垂着头，麻木的睁着眼，眼泪无意识的往下掉。

　　“我帮你找他，他姓陈的凭什么这么逼你。我让他给你认错，让他给你正名，让咱们人见人爱的陆公子做回没有心的花花公子。”罗成低声，带有几分哄调。

　　“他那人，一点也不好说话。”陆鸣宇委屈抱怨。

　　“谁跟他好好说话，我找人揍他去，让他知道这么对我兄弟的后果。”

　　罗成心里也有气。他现在特懊悔，那天陈隽永找他的时候，和他说要把陆鸣宇带出来，说要阻止陆鸣宇再堕落下去，他居然愚蠢的以为真的可以寄希望于这个连陆鸣宇被什么困扰着都不知道的人。这个人强行插入陆鸣宇的世界，却只会给陆鸣宇徒增压力。

　　他就不应该犯蠢。

　　“别…”没想到陆鸣宇却突然按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罗成狐疑。

　　“他那人，弱不经风的，打一顿说不定就残了。”

　　“弱不禁风？”罗成停住，和陆鸣宇滞止在灯光暖黄的走廊。

　　走廊很静，一个人都没有，下一处的尽头是拐角，身后的尽头也是拐角，像永远也绕不出去的迷宫。

　　陆鸣宇无声看着罗成，眼中某些隐晦的心思呼之欲出。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陆鸣宇！”罗成气急败坏的低吼。他算是看出来了，他以为陆鸣宇被欺负，其实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你要谈就谈，那人不是正追着你呢吗？你带他见陆董，说你要和结婚，要嫁到他家去相夫教子，陆董再让你管公司我和你姓！”罗成气急道。

　　“那我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么！”陆鸣宇也知道如果让他爸知道他和男人来真的他爸会对他大失所望，但谁能承受住这个后果？毫不夸张，他爸会把那人除掉的。

　　之前陆鸣宇不这么做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现在不这么做是因为他不想成为害那人引火烧身的扫把星。

　　“你就是个傻逼。”罗成骂他。

　　“我这样的傻逼，不配幸福。”

　　“…”罗成欲言又止，终是不忍心再说他了。

　　两个人再次往前走去，“先好好休息，我陪着你。其他的以后再说。”

　　陆鸣宇也不再提那茬，“嗯。”他们极有默契的把卡死的事情抛之脑后，如果每件事都死磕到底，那他们早就头破血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