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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下山

紫竹纪行

第二篇——下山

Entering the hell

“桃騢,送到这得了,天黑路险,再远的路,不用你陪了。”一个穿黑道袍的年轻道士顺了顺毛色赤白相杂的骟马的马鬃,轻声说着。“我稍待片刻就走,这是十两银子,等我走了,给他送到太白山三清观去。”

“放心,放心,敢问道仙如何称呼?小的怕送错了地方。”

“永睿。”

没人知道永睿出家之前姓什么叫什么,好像他天生就该出家修道,入道至今才一年,功力已是三清观同辈里的佼佼者,这次下山除恶,师父更是把镇观之宝——唐末传下来的惊鸿剑送给了他。

师兄弟们对永睿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一年前的一个夜里,来了个江湖剑客要受戒出家,此后就抢了多少剑道高明的师兄的风头,有些人说他是因为一个无端消失的女人皈依道门,但这种言论很快就遭到了其他师兄弟的反驳——修道三月就能掌握太玄飞剑的精要,不足一年就能行气御剑,即使是再离谱的天才也得满足一个条件——永睿还是童子。

三清观是入世门派,以侠义著称,江湖上出了什么恶人,掌门总要遣人逐恶而杀,永睿始终没参与过——尽管论剑术而言,师兄弟中三四个好手结阵相较也只能拖延一点在他手下落败的时间。

可这次却反常得很,知客道士永申只是闲聊间提到这次首恶的来头被他听了去,他就匆匆面谒掌门,说什么也要下山。

“三原百足”,永睿只是鬼使神差地想到,在他那也许能找到自己弄丢的东西,便骑上桃騢连夜来了西安府,赶在夜禁开始前最后一刻来到长安县的驿馆。

安顿好了桃騢,永睿回了屋,借着灯光默默地拭剑——惊鸿下山的时候就擦好了,连剑身上的景震铭文都烁烁放光,现在正躺在六道木制的剑匣里。永睿手里擦拭的是他出家前就使惯了的参商——惊鸿一看便知是道人所用,除了繁复的景震铭文,整把剑素净得很,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参商就要贵气得多,剑柄是用银线缠的,柄头配重都要镶一颗紫晶。

一炷香的功夫,永睿打开剑匣,将参商也收入匣中,起身掐灭了灯芯,背上剑匣默默溜出了驿馆。

长安县这种地方,夜禁可并不意味着万籁俱寂,在光照不见的地方,满是血腥和贪欲,没有律法和道义,俨然一座人间炼狱——尤其是四十五年前销声匿迹的阴羲帮死灰复燃以后。

阴羲帮本来是弘治十八年几个走投无路的练武人凑在一起建立的帮派,帮主自称是“羲皇上人”,传说他和几个心腹一起练过什么摩尼教的邪功,专替烟花柳巷略人,经过几次交锋,连兵马司都没人敢惹——不过正德三年,这个帮派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那传说中的邪功,也在坊间茶余饭后的消遣里越传越邪。

可嘉靖二十五年,这阴羲帮又冒出头来,口口声声说是羲皇上人之后,却未成什么气候,只做些赌坊生意,官差也以为只是假借名号,狐假虎威——阴羲帮消失这些年,皇上都换了一回,怎么会突然起死回生呢?可才一年光景,这所谓的阴羲帮里突然冒出一个新人来,一对长短刀扫平长安县五十四坊,下到乞儿上到悍匪,只要是还活着的,都成了阴羲帮的鹰犬爪牙。到了晚上,这群恶徒甚至取代了巡夜的兵马司,号称是违反夜禁,就地格杀。

永睿七拐八拐,由永安渠西进了归义巷,钻进一家赌坊里去,迎面走上来一个短衣打扮的年轻人,揖手施礼,满面堆笑。

“道仙慈悲,我们这小小的赌坊开了几年,还没有神仙赏过光呢,您是来找人还是寻开心啊?”

永睿也礼貌地笑笑,行了个道家的子午礼。“兄弟过奖了,我就来玩玩,随便玩玩。”

说是随便玩玩,永睿这一来可谓气运惊人,骰子在盅里几翻几落,满屋赌客都输了个干干净净,变成了一群人围着永睿的赌桌看热闹——上个玩骰子赢到把殷师爷逼出来掠阵的人,两只手已经喂了狗了。

“老丈,他们都输干净了,您玩吗?”永睿右手摩挲着骰盅,望着刚刚坐在对面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保守估计也过了耳顺之年了,双眼一线整齐地横着一道骇人的伤疤,左手扶着一根竹杖,脸上皱纹遍布,尤其眉间的三道纹,格外醒目,可见其一生思虑之深。

“道仙好手段啊,恐怕今天赌坊里的各位朋友都要睡不着觉了。”

“侥幸,侥幸。”

“老身斗胆请教,道仙用的是什么手段?”

“只是侥幸而已,晚辈哪敢有什么手段呢。”永睿把钱笼进口袋,紧了紧袋口,双眼紧盯着老人眉间的深纹。“何况赌坊里诸多朋友,无一人亲眼见晚辈施展手段,不就是没有手段?”

老人听了,竹杖轻叩地板以示不满,好像叩在屋里每个人肝胆上,一屋子人作鸟兽散,老人两侧四个穿圆领袍的男人抽出铁尺,警觉地盯着永睿。

“道仙如果愿意把今夜所得全数交出,老身可以当今夜从未见过道仙,如何?”

“晚辈要是不呢?”

老人听了,轻蔑地一笑,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道仙不妨一试。”

永睿又行了个子午礼,抓着钱袋站起身,忽听老人竹杖在地用力一叩,四个穿圆领袍的男人应声而上,冲在前面的两个,一个猛冲一步,一脚踏上赌桌,铁尺迎面砸向永睿的颅顶;另一个侧向闪身,走弧线横扫永睿的左肋。

这二人显然精于配合,如此进攻绝无死角,就算永睿能截杀一人,另一个的重击也能结结实实地命中——永睿却左腿拦腰横踢,将左侧来敌逼退回去,右手一掀赌桌,正面来敌身子即向后倒去,所幸老人抓住腰带向旁一拉,才让他踉跄几步站住了脚,不至人仰马翻。

没有任何间隔,前二人刚一失手,身后二人立刻赶上,如剪刀般一边一个,剪杀永睿,一个铁尺与肘架起,戳向永睿的膻中穴;另一个蹲身借力,戳向永睿的外陵穴。

永睿先是上前半步右手画圆,捉住高处来的那把铁尺后的手腕,又蹬地撤步,向后一拉,多亏蹲身的人及时收招,否则二人就要撞在一处,永睿却趁被拉住的人重心向前,膝盖向上一冲,重重撞在那人的下巴,又拧腰将他扔在一边,任由他撞到了一旁的木架上——那人四肢撑地咳了半天,从一地鲜血里咳出半截舌头来,随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剩下三人对了个眼神,二人左右在前,一人正对在后,以倒锥形阵包围永睿,同时发难;永睿却突然伏地向一侧滚翻,一手抓住右方来敌的腰带送他调转了身,另一手从身后抢过腋下,死死锁住了头,膝头在腰眼上一顶,那人便直直向前窜去,被一个收招不及的同僚一击打中后脑,立时伏在地上没了气息。

剩下两人还未重整阵型,现正在一条线上,永睿趁机抢前一步,左手斜架挡开了慌忙下砸的铁尺,圈手锁住那人右肘用力一撅,胳膊被清脆地反折九十度,永睿随即右手掌根一劈,锁骨也应声而碎——等他身后的同僚慌忙冲上,那人已倒在地上再爬不起了,永睿旋身反腿踢出,将同僚也踢倒在地,那人倒地眯着眼瞄了瞄身旁这两死一伤,也一闭眼捂着胸口挣扎,不再起身了。

老人立在一旁,听见胜负已分,将竹杖靠在肩头鼓了鼓掌:“道仙好本领,不知老身能否请教?”

“老丈不妨一试。”永睿活动了一番手腕,学着老人的口吻回答。

“老身目不能视,道仙只管先手攻来便是。”

“老丈,得罪了。”说罢,永睿前窜一步,重心下潜,左掌打向老人幽门穴,老人却避也不避,双手举杖下劈,永睿只好收招撤步回避,眼见竹杖劈向地面,却在离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道仙好身法。”老人夸赞一句,重新扶着竹杖站立不动。

永睿知道这老人绝非泛泛之辈,思考刹那,单脚踢墙鱼跃而起,伸出剑指去戳老人的肩井穴,老人却双耳微动,仍未移步,只一转身,杖梢拨开永睿右手,又立刻前后换把,杖尾作梢头凌空一抽,饶是永睿左手格挡卸开劲道,整个人仍是向后飞去,直退到墙根才踩稳了步子。

永睿略一思忖,又决定声东击西,一脚踢起地上的铁尺飞向老人,同时低身前窜,伸手抓向老人的外丘穴——老人听见两股风声一轻一重,终于动了脚步,略一侧身躲过铁尺,左手单手握杖下戳,直奔永睿鼻尖而来,永睿却早有准备,双手抓住了杖头。

霎时,红光迸现,永睿单膝跪立一旁,两手合谷穴汩汩流血。

原是方才永睿抓住竹杖未等发力,突然一股精纯气劲沿竹杖袭来,杖头瞬间炸开,露出来三寸长短一截乌金枪头,抖开永睿双手直奔廉泉穴而去,若非永睿及时双手阻挡,已经立毙枪下。

“道仙任脉诸穴内力绵密,膻中内息散至八脉,想必内功深厚。”老人把竹枪一立,缓缓开口。“老身却不明白,道仙为何丹田如深谷一般,内息充盈却缥缈无力,与散功之人别无二致?道仙如果认为不用内力也能战胜老身,未免有些狂妄了。”

“多谢老丈指教。”永睿站起身,低声回答。

赌坊门口,十七八个男子各拿兵器,紧张地包围着赌坊大门已逾二刻,听见屋里打斗声音戛然而止,打头一个身披甲衣的手攥单刀上前开门查看,却见老人如箭一般直挺挺地飞出来,撞在门框上仆倒在地。

“殷师爷!”那人稳住心神看了看,惊叫出口,那殷师爷口鼻流血,已经没了气息。赌坊里缓缓走出来个身穿黑道袍,双手流血的年轻道士,右手拎着一把装具华丽的长剑,左手正在紧背后剑匣的背囊,紫府间冒出若有似无的缥缈青气。

“就地格杀,赏银百两!”后面一个穿着纹样花哨的圆领袍的男人大呼一声,前头几个身穿甲衣的鹰犬便各自手持单刀枪棒一拥而上,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剑光一闪,最先开门的人便倒在地上。其他人顿了一步,仅这迟钝的一刹那,地上便又多了两条人命。

后面那十来个穿布衣的刀客还未看清动作,永睿已经反冲入鹰犬的队伍中去,这巷子对于列阵格斗而言过于狭窄,鹰犬们摩肩接踵,竟无法展开人手围攻,只好凑在一起互相壮胆,承受一个人对一整支队伍的攻击。

永睿一言不发,剑光连闪,每挥动一次,就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消逝,几盏灯笼掉在地上,一片片血泊映照着那个可怕的黑影,为首那个穿花袍的队正,早带了两个幸存者逃去搬救兵了。

“那不可能是人,井宿天狼下凡恐怕也就这个样子。”他这样想着,一路跑回巷子另一头的一座大院里去。

永睿背负剑匣,继续不紧不慢向着队正逃走的方向追击,眼见巷尾在前,忽听耳边风声刮动,急忙闪身,一支飞镖从眼前飞过,还未来得及喘息,就被另一支飞镖扎进了肩胛。

拔出飞镖回过神来,永睿已被一前一后两人夹击,前人穿一身白色长袍,紫髯碧眼,高鼻深目,须发虬曲,手拿弯刀,像是哈烈国人士;后人身量矮小些,黑长袍戴着兜帽,不见五官,右手拎着一柄铁尺,左手拈着烟袋正吞云吐雾。

永睿不慌不忙,解下剑匣往地上一立,口中念念有词:“乾降精,坤降灵,文光射斗牛,宝剑速成型。”说罢剑指一立,手腕一枕,“出剑!”话音刚落,剑匣弹开,惊鸿剑应声而出,悬停于前。

“能一睹太玄飞剑,我二人荣幸之至。”紫髯汉子先开了口,地道的汉音,倘若闭了眼,绝猜不到这话出自一个异族人之口。

说罢,紫髯汉子提刀猛冲,永睿剑指前伸,惊鸿剑破空直去,自己即刻转身,长剑一旋,挡开身后而来戳向腰阳关的铁尺,那小个子劲路偏移,却借力扣步,身体贴近永睿,铁尺向气海穴点去,永睿左手拦住铁尺,却不料这几招俱是佯攻,铁尺横点时,烟袋杆已抢到身后制住了大椎穴的内息。

永睿气滞,挥剑反击,却不料那小个子一击得手,一忽儿就撤出十来尺,永睿见状急忙转身,看那紫髯汉子,已与惊鸿剑纠缠过三招,忽然向自己鱼跃滚翻甩开惊鸿,借力屈身朝大腿捅出一刀——永睿来不及调息,前后脚跳步交换,避开了刀锋,随即前脚脚掌虎趾发力,蹬上紫髯汉子的胸口,逼得他倒退回去。永睿此时左手剑指随手肘向后一拉,惊鸿剑直奔紫髯汉子后心而去,那大汉却是早有准备,尽管立足未稳,退步时刀却在背后一缠一裹,挡住了致命的刺击。

趁惊鸿剑攻势被阻,紫髯大汉又一次前冲、跃起,袖袍里甩出一支飞镖,瞄准了永睿的眉心,永睿长剑一旋,那支飞镖扎入地里,弯刀的刃口却已削向自己的面门,永睿旋身而避,身后的小个子却快他一步,铁尺与烟杆连击,分别打中永睿的天枢、地仓二穴。

永睿吃痛,慌忙跃向一侧,背靠巷墙,左手剑指回收,准备在惊鸿剑的掩护下冲开阻滞的三个穴道。

紫髯汉子和小个子见状对了个眼神,分左右夹击永睿,那小个子先至一步,铁尺撩打永睿的血海穴,永睿知是佯攻,假意防守,长剑却剑路由低转高,截断烟杆的攻击路线,却不料烟杆并未击出,那小个子只不过旋身欺近,朝永睿吐了口烟——永睿正在调息,烟气吸入则前功尽弃,正此时,紫髯汉子弯刀由中腰横斩,切向永睿的中枢。

永睿左手剑指横摆,蹬墙高高跃起,紫髯汉子挥手又发一镖,本是避无可避,永睿却提膝一脚踏在惊鸿剑上,二次发力翻到了二人身后,那飞镖拖曳一道银光,消失在黑夜里。

永睿落地,左手剑指画圆,惊鸿剑回旋飞出,逼那小个子后退一步,右手斜向斩击,劈开了紫髯汉子右肩上的皮肉,又向后拖割,收势警戒,痛得紧抓弯刀的那只手不住地颤抖。永睿乘胜追击,左手剑指斜画一道,惊鸿剑掉过头朝紫髯汉子飞去,那小个子急忙追上援护,永睿也趁此时稳住内息,冲开了三处穴道。

那紫髯汉子大吼一声,踏前两步拖刀上撩,小个子同时纵跃,在那大汉左肩上借力前窜,铁尺直冲永睿的百会穴。永睿却趁小个子腾跃在空,右脚斜前踏出一步避开攻击,侧面刺向那紫髯汉子,他却将弯刀回收一磕,挡开了刺击,永睿见机左手剑指下枕,惊鸿剑穿过空档直刺那紫髯汉子的咽喉。

他像是想要说什么,扭头看着惊愕的小个子,血从脖颈里不住地喷落在地,溅上永睿的衣摆。

静夜里只有那人喉咙咕哝的声音,半刻渐弱,终于,巷头巷尾寂静无声。

那小个子丢了铁尺、烟杆,缓缓地走向紫髯汉子,忽地双膝跪倒,拾起了弯刀,摘去兜帽——永睿这才看见,兜帽里是个清瘦女子,汉人面相,一头黑发盘得一丝不乱,清澈的眼眸闪着星芒,向自己略一颔首示意,举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无声地伏在那紫髯汉子身上。

永睿收惊鸿剑归匣,正待调息,一声爆炸声忽然从巷尾那座院门里迸发,大门口白烟骤起,门缝里闪过一星火光,多亏参商剑自行离手飞起,挡下来一粒铅丸。

永睿惊魂未定,却看院门大开,扔出来一把鲁密铳,随后窜出来一个健壮身影,头发稍加整理束在脑后,不规律地垂出几缕碎发,红色的圆领袍外面罩着齐腰皮甲,左手拎着一把长苗刀。

“我原以为太玄飞剑只能御使惊鸿剑,看来是兄弟孤陋寡闻了。”说着,苗刀出鞘,那人将刀鞘一扔,舞了一个刀花,双膝微曲,左臂架住刀背,摆开架势。“道仙好手段,如果现在愿意自行兵解,兄弟也省去许多麻烦。”

“阁下是三原百足,邵又沉?”

“看来兄弟在江湖上的尾巴没打扫干净啊,道仙既知我名,看来只能由我这把长刀助您羽化了。”

永睿来不及行气出剑,只好将剑匣弃留原地,脚步交叉向前践跃,抓住半空中的参商剑刺向邵又沉手肘上的曲池穴,见邵又沉迅速转移重心向后跃退,他即刻左腿向前弓步迈出,剑路由中平改上刺,瞄准了邵又沉的下颚。

这一击老练又精准,料定了对手双脚腾空避无可避,那邵又沉却在空中上身探前如鱼跃,手腕一送力,苗刀的刀尖画出一个短促的弧线,点向永睿的大臂,纵使永睿及时收剑,拧腰旋身堪堪躲避,这一刀仍是毁了他左臂的袍袖。

二人重新拉开距离对峙,深夜的归义巷如同静止了,刀与剑在此酝酿起无声的斗争,风穿过永睿被割开的袍袖发出飒飒的风声,鼓动着衣袍在黑夜里勾勒出硕大的如怪物一样的轮廓。

那黑色的怪物迎着月光不住地颤动,忽而剑光一闪,惊走了檐上的栖鸟,那剑光迅疾而又均匀,点向对手的神庭穴,邵又沉单手挥刀,借惯性崩开永睿的剑路,永睿却在刀剑相击的一瞬架起手肘,剑尖借着刀身向下偏斜,刺向邵又沉的右肋,邵又沉却左手一推刀背,前脚快速向前趟过一步,挡开刺击的同时缩短了二人的距离。永睿以手为轴,剑尖画着圈贴在刀锋前寻找破绽;邵又沉手扶刀背腰胯带力,在均匀地缠裹间没有放过永睿任何一条攻击线路——刀与剑在纤毫间建立起脆弱的动态平衡,两道银光在二人中间跳起无声又致命的雅乐舞,等待着谁的破绽为这支双人舞画上血色的休止符。

僵持之间,永睿忽然发觉邵又沉伏兔穴空虚,圆转劲力向邵又沉大腿刺去,却感到左腹一阵锐痛,鲜血从衣袍里渗出,本能地奋力后跃,留参商剑在原地死死抵住长刀的刀刃,迫使邵又沉无法追击——永睿退至剑匣一侧,定神一看,邵又沉的左手里,反手抓着一把雕刻着蜈蚣花样的七寸短刀。

“原来这才是三原百足。”永睿苦笑一下,忽然大喝一声,手掌重击剑匣的盖板,惊鸿剑即刻从中弹了出来,被永睿抓在右手向邵又沉一掷,那惊鸿剑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弧,飞向邵又沉身后。

邵又沉清楚,此时若是背刀格挡,永睿稍动气劲就能让参商剑刺进他的前心,可如果继续压制参商剑,身后的惊鸿剑一样可以把他穿成土炉里的羊腿,而此刻他需要思考的却只有一个问题——在长时间的苦战之后还要同时御使两把飞剑,永睿的气力能支撑多久?

见邵又沉仍在与参商剑纠缠,永睿右手剑指向后一拉,惊鸿剑随即刺向毫无防备的邵又沉——却没有如他计划一般收回匣中。那邵又沉竟是在听见身后长剑破空的一刹单手握刀抵住参商剑向左偏身,堪堪避开了惊鸿剑必杀的刺击,在惊鸿剑刺穿右臂的同时丢了短刀抬起左手死死抓住了惊鸿剑。

永睿心急,冲上前去左手抓住参商剑,以反向的“之”字剑路连斩三剑,邵又沉急忙单手挥刀格开前两剑,又狼狈地抢步后退,避开了连击的最后一剑——这后退的两步对永睿来说已经足够了,邵又沉撤退同时右手剑指已收回怀中,那惊鸿剑割开邵又沉的掌心,穿过血肉飞回永睿的右手。

邵又沉几乎要把一嘴牙齿咬碎,勉力握紧右手上的长刀,低头看了看左手上深可见骨的一道血河,无奈地望向永睿。

可他绷紧精神等待的追击并没有发生。

永睿拄着剑单膝跪地,在急促的呼吸里用同样无奈地神情注视着他。

邵又沉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攥紧长刀的刀柄,向永睿发起冲锋,却又突然站住了脚步——永睿的左手升腾起一团青气,地上的参商剑随即震荡起来,邵又沉还未来得及反应,清脆的金石碎裂声就贯穿了他的耳朵,传遍整个巷子。

那是参商剑剑柄上的紫晶炸裂的声音,从里面飞出一粒绛红色的药丸,落在永睿手里,他盘坐于地吞了红丸,衣袍同时在身后的风里摆动起来,惊鸿剑和参商剑也像是得了什么指令,即刻悬停于前。

“邵又沉,你三原百足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吗?”永睿问罢双手剑指齐出,没有留给邵又沉回答的时间,两把剑直直向他飞来,他正计算着格挡与闪避的路线,却忽然见眼前的飞剑变成了六把。

“只有两把是真的,其余的只是剑气。”他本能地反应到眼前的局面,然而这样的意识帮不了他——他仍旧要从六把飞剑中区分出有形有质的那两把,而步伐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快过了大脑,代替他选择把生死交给运气。

左脚踏前,挥刀下斩,仆倒,一气呵成。

他成功了,挥刀的一瞬他感觉到扎实的金铁相击的反馈,听到刀剑锋刃的悲鸣,惊鸿剑被他斩落在地,而另一边的参商剑掠过了仆倒的他,直挺挺钉进砖墙。

他用尽全力爬起来,永睿仍保持着盘坐的姿势,眼眸低垂,一动不动。

此刻,东方未晞,而天光大亮时,巷子也恢复如初。

不见人,不见尸,不见兵。

从此西安府少了一位除恶的剑仙。

江湖里多了一个仙女,传说她黑袄黑裙,身骑白马,手抱胡琴,背负剑匣,能奏琴而御使三短两长五把飞剑。

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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