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岚君也没有想到沈素锦会如此冲动。
来不及头疼,见男子欲攀扯蔺予姝,转瞬间她心中便有了章程,这才扯下玉佩断了那男子开口的机会。
——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减少蔺予姝名誉上的损失,哪怕只是明面上的。这件事之后两家几乎不可能结成亲家,虽然很没道理,但这件事于男子而言不过是一句风流,于女子却是重大打击,未来亲事必有波折。
这偌大的京城便没有不透风的墙,经此一遭,蔺予姝便是那男子口中“恨嫁姑娘”的事瞒不住,但有那么一层遮羞布,对于许多人家而言足矣。
何况,今日为蔺予姝出头的乃是当朝唯一嫡公主和沈家嫡女,这便是为蔺予姝撑腰了。
旁边的友人早已傻了眼,直到掌柜一溜烟跑来对谢岚君几人行礼,才猛然回神,忙去搀扶男子。
男子缓过最初的剧痛,被友人扶着坐起来,恶狠狠地指着谢岚君,虽无法言语,那眼中的恨意却如有实质。
掌柜见此情形双腿发颤。
全福楼能做到“京都第一酒楼”,背后的靠山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后娘娘,也就是谢岚君的母后。别人不知道谢岚君是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吗?这男子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去报官。”谢岚君没理会那抖得跟筛糠似的男子,只是对掌柜吩咐道。
掌柜忙不迭答应,立马指派小二去报官,又招呼着给大堂的客人赔罪,免费给客人们换到楼上包间用膳。
有那心思敏锐的,已察觉到什么,看向谢岚君的眼神里满是慎重。
此时蔺予姝也冷静下来,虽然眼睛还红着,情绪却逐渐平静下来,看着维护自己的三人,心中滋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似是安定,又仿佛温暖。
沈素锦被温窈一使眼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失妥当,懊恼不已,只能挡在蔺予姝身前,冷冷盯着那男子。
那男子听见谢岚君的话,却丝毫不慌,冷哼一声任由他的小厮给自己处理伤势,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友人不知何时松开了他,躲得远远的,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这人乃是我继母看中的,准备配给我。”蔺予姝低声解释,“他乃京兆府尹嫡次子,在家中极得老夫人疼爱,惹下祸事也有老夫人护着,京兆府尹对这个儿子虽恨铁不成钢,也只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蔺予姝眼中划过一抹厌恶,“此人不学无术,整日只知招鸡斗狗,寻花问柳,因其父管束严厉,才没有犯下大错。可平日里也没少祸害百姓。”
蔺予姝不同于普通闺阁姑娘,有那样一个面慈心狠的继母,她不多谋划些,不多思考些,恐怕早就被那吃人的后宅给吞了。关于自己的婚事,她知道那位继母不会给她找什么好的,因此一早便将这人查了个底朝天。
说句不夸张的,那男子背地里干的腌臜事,恐怕他爹都没她清楚。
谢岚君微蹙着眉,偏头吩咐青枫:“去查。”
京兆府来的很快,而且是京兆府尹亲自领人前来。
甫一靠近全福楼,京兆府尹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全福楼乃京都第一酒楼,来往客人非富即贵,往日里也并非没有出过事,京兆府尹对这里并不陌生。可从没有哪一次,全福楼会因客人之间的争执乱子而清场。
当代表皇室公主身份的令牌杵在他眼前时,京兆府尹只觉那光泽晃得他头晕眼花。
他知道,自己这个官位怕是做到头了。
最后,京兆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处理好这件事,在那男子呆若木鸡之时,被京兆府尹亲自捆上,带回了京兆府。
这件事暂时算完美落幕,可谢岚君并不似初时轻松。
她听着青枫的禀报,沉默良久。
一连两日,谢岚君都颇为沉闷,虽然看起来和从前的沉默寡言没什么区别,但身为陪伴她长大的青枫等人怎会察觉不到。
皇帝皇后百忙之中也注意着女儿的情况,当夜便来了未央宫用膳。
三人如同最普通的一家三口,用完膳便在未央宫的小花园里乘凉闲聊,见谢岚君情绪好些,皇帝才玩笑似的道:“听嬷嬷说,粥粥这几日埋头苦读,竟是准备考科举去?”
谢岚君却抿抿唇,心情似乎低落下来。
她看向皇帝,目露茫然:“父皇,儿臣听闻京兆尹一职,十年十五人。”
皇帝一顿,想起几日前被自己撸了官职的前任京兆尹。他看着小女儿稚嫩的脸,缓缓点下头。
“前朝确有此事。”
“为何呢?”才十一岁的谢岚君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她不是不懂,只是不能接受。
皇帝看着她眸中那一丝执拗,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锐,意气。
本朝虽不似前朝荒谬,历任京兆尹的在位时期也不超过三年。皇帝轻轻抚摸着小女儿的长发,语气平静:“因为父皇做的不够好。”
谢岚君愣住了。
感受到皇后主动握住自己的手,皇帝温和地对她笑笑,转而看向小女儿,深邃的凤眸中,藏着十一岁的谢岚君尚且无法领会的东西。
“阿岚,父皇虽为一国之君,可这天下,从来没有哪个人可以真正的随心所欲,轻而易举地改天换地。父皇不似开国先祖那般智勇双绝,父皇能做到的,便只有勉力让大熙一日比一日更好,也许每一日都只能改善毫厘之末。”
“世人常道皇权至上,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从没有任何人或物,是能凌驾于万物生灵之上的。”
皇帝扶住谢岚君的双肩,视线与谢岚君平齐,黑眸中是沉甸甸的分量。
那是谢岚君第一次意识到,父皇也有他的不得已。
“阿岚,若想活的顺心如意,作为公主只需墨守成规。”
她看着皇帝,他眼中沉甸甸的“东西”似要压垮她心中的某种信念,可与此同时她能感受到胸腔中灼烧着不甘。
“儿臣不愿。”
稚嫩的声音却掷地有声,她再度重复:“儿臣不愿做那随波逐流,默守陈规之人!”
皇帝眼眸微动,他沉声:“那么你想做什么?”
“儿臣只做粉碎陈规之人,世族污浊,官官相护,位高权重者心系非国非民,寒门学子难以出头,儿臣作为皇室公主受天下万民供养,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