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秀女入宫已过旬日，长春宫内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已是波涛暗涌。各位小主明面上跟着教引嬷嬷学习规矩，暗地里较劲、拉拢、试探，无所不用其极。富察贵人与博尔济吉特贵人因家世相当，隐隐形成对峙之势；安答应等人则小心翼翼地依附强者，以求庇护。

而容貌最为出挑的甄嬛，自然而然地成了众矢之的。她那与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虽未明言，却像一层无形的纱，笼罩在长春宫上空，引得嫉妒、猜疑和探究的目光如影随形。有刻意刁难的，有冷嘲热讽的，亦有试图靠近打探虚实的。甄嬛却始终谨记锦汐“慎之初慎”的告诫，应对得滴水不漏，恭敬柔顺，让人抓不住错处，反倒更显其沉稳。

这日，按规矩，皇后娘娘在景仁宫召见新入宫的秀女，以示抚慰和训导。这是秀女们第一次正式面见中宫之主，意义非凡，人人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锦汐因是宫中老人，又曾在御前伺候过，被临时抽调至景仁宫协助照料。她垂手侍立在殿角，目光低垂，却将殿内情形尽收眼底。

皇后乌拉那拉氏端坐凤座，仪态万方，言辞温和，尽显国母风范。她循例问了几句各位小主是否习惯宫中生活、规矩学得如何等语，众人皆恭敬回话。然而，锦汐却敏锐地察觉到，皇后的目光在扫过甄嬛时，有极其短暂的一顿，那温和的笑容似乎也凝滞了刹那。虽然皇后很快便恢复如常，但那一瞬间的异样，未能逃过锦汐的眼睛。

“果然……”锦汐心中暗叹。皇后是纯元皇后的亲妹妹，无人比她更熟悉姐姐的容貌。甄嬛的存在，对皇后而言，恐怕如同一根刺，时时提醒着她那位早已故去、却永远占据皇上心扉的姐姐。

训话完毕，皇后赏下些宫花缎匹，便让众人跪安。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华妃娘娘到——”

话音未落，一阵香风先至，只见华妃年世兰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珠翠环绕，艳光四射地走了进来，她并未按规矩向皇后行大礼，只随意福了福，便娇笑道：“臣妾来得不巧，听说新妹妹们都在皇后娘娘这儿，便想来瞧瞧新鲜，沾沾年轻姑娘们的喜气，娘娘不会怪罪吧？”

皇后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妹妹来得正好，也见见新入宫的妹妹们。”

华妃目光如电，在几位秀女脸上扫过，最终，牢牢定格在了甄嬛身上。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挑剔，以及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殿内气氛瞬间凝滞。

“哟，”华妃红唇微勾，声音带着一股慵懒的锐利，“这位妹妹好生面善，瞧这通身的气派，倒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甄嬛不卑不亢，上前一步，依礼回话：“臣女甄嬛，家父大理寺少卿甄远道。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大理寺少卿？”华妃拖长了语调，眼中讥诮更浓，“哦……原是汉军旗的。本宫还说呢，怎生得这般……水灵。”她将“水灵”二字咬得意味深长，目光在甄嬛脸上逡巡不去，仿佛要在上面找出什么瑕疵。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华妃话中的敌意。富察贵人等人脸上甚至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锦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甄嬛年轻气盛，受不住这当面折辱。

然而，甄嬛只是微微垂下眼帘，语气依旧平稳恭顺：“娘娘凤仪万千，才是真绝色。臣女蒲柳之姿，不敢与娘娘相较。”

这番回答，既恭维了华妃，又放低了自己，让人抓不住错处。华妃冷哼一声，还想再说什么，皇后却适时开口打断：“华妃妹妹，新妹妹们初来乍到，还需时间适应宫规。你既来了，便一同用些茶点吧。”

皇后发了话，华妃也不好再继续发作，只得悻悻然坐下，一双美目却仍时不时剜向甄嬛。

一场风波，看似被皇后按下，但那涌动的暗流，却已清晰可见。锦汐知道，经此一事，甄嬛算是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华妃的敌意已然公开，皇后表面维护，心底作何想法却未可知。往后的日子，这位甄小主将要面对的，将是比长春宫内更凶险数倍的明枪暗箭。

从景仁宫出来，锦汐望着甄嬛随着众人离去那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心中复杂难言。这深宫，果然是一口巨大的染缸，想要独善其身，谈何容易。她想起苏培盛的嘱咐，想起那张与故人肖似的脸，一种莫名的预感袭上心头——这紫禁城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而她自己，似乎也已无法再仅仅做一个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