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日,天朗气清。紫禁城的偏门次第打开,一辆辆装饰简朴的青帷小车,载着此次选秀中脱颖而出的几位秀女,缓缓驶入这天下最尊贵也最复杂的牢笼。
锦汐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廊庑下,目光平静地望向长春宫的方向。她这个位置,既能看清秀女们下车入院的情形,又不至于引人注目。各宫派来打探消息的眼线,亦三三两两,隐在宫墙角落、树木阴影之中,如同暗处窥伺的幽灵。
率先下车的是满军旗的富察·仪欣,家世显赫,眉宇间自带一股骄矜之气,身旁跟着的嬷嬷太监人数最多,阵仗十足。紧接着是博尔济吉特·贵人,蒙军旗的贵女,举止间带着草原的爽利,眼神却同样精明。其余几位汉军旗的秀女,如安答应、沈贵人等,则显得低调许多,在家仆和内务府指派宫人的引导下,安静有序地步入宫门。
最后下来的,便是甄嬛。她只带了自家府邸的两个贴身丫鬟流朱和浣碧,并一个内务府指派的年长太监。她穿着一身浅碧色旗装,料子普通,并无过多纹饰,发髻上也只簪着几朵新鲜的玉簪花,素净得与其他几位珠光宝气的秀女相比,甚至有些寒素。
然而,当她抬首,目光平静地扫过这朱墙黄瓦的深深庭院时,那张与故人肖似的脸庞,在明朗的日光下,仿佛自带光华,瞬间吸引了不少暗处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细细响起。
锦汐看见,负责接引的一位管事嬷嬷,在见到甄嬛面容时,眼神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即态度便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谨慎,甚至可说是敬畏,引路的姿态都比对待其他小主更恭谨三分。这细微的差别,落在有心人眼里,自是另一番计较。
“哼,好大的排场,倒要看看能新鲜几日。”一个极低的声音带着讥诮,从锦汐身侧不远处的柱子后传来,似是华妃宫里的掌事宫女颂芝的声音。锦汐垂下眼,只作未闻。
秀女们的身影逐一消失在长春宫的门内,沉重的宫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一切暂时隔绝。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将在这长春宫内,由专门的教引嬷嬷教导更细致的宫规,学习如何侍奉君王,直至正式册封,分配宫室。
人群渐渐散去。锦汐也转身,准备离开。却见苏培盛身边的一个小徒弟小厦子小跑着过来,低眉顺眼地传话:“锦汐姑姑,师父请您得空时过去一趟。”
锦汐心下了然,微微颔首:“有劳小哥,我这就去。”
再入苏培盛的庑房,只见他正对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修剪枝叶,神态悠闲,仿佛只是寻常赏花。
“人,都进来了?”苏培盛头也未回,慢悠悠地问道。
“回公公,都安顿进长春宫了。”锦汐恭声答道。
苏培盛剪下一片稍有枯黄的叶片,丢在一旁:“杂家方才从御前过来,皇上批阅奏折间歇,似是随口问了一句,‘秀女们都入宫了?’”
锦汐心中一动,屏息静听。
苏培盛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咱家回说,‘是,都已按规矩入住长春宫学规矩了。’皇上‘嗯’了一声,便没再问。”他踱步到锦汐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可皇上手里那支朱笔,却在那份请求严惩西北贪墨案的折子上,悬了许久未落。”
锦汐瞬间明白了苏培盛话中的深意。皇上表面不动声色,甚至问的都是“秀女们”这个群体,但其心思,在那一刻,分明是因某个特定的人而产生了瞬间的游离。那个能让皇上在批阅关乎朝政大局的奏折时失神的人,除了容貌酷似纯元皇后的甄嬛,还能有谁?
“公公的意思是……”锦汐试探地问。
苏培盛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杂家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这池水,已经投下石子了。涟漪能荡多远,就看造化了。你之前递来的话,杂家心里有数。太后那边……自有太后娘娘的考量。咱们做奴才的,眼睛放亮些,手脚勤快些,本分事做好,便是忠心了。”
“奴婢谨记公公教诲。”锦汐深深一福。苏培盛这番话,既是提醒她风波将起,也是告诫她恪守本分,莫要过早站队,卷入过深。
从庑房出来,锦汐只觉得这初夏的风吹在身上,都带着一丝沉甸甸的凉意。皇上那一瞬间的失神,如同一个微小的火星,落入了早已铺满干柴的庭院。而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借着风势便能燎原的星火。
甄嬛已然入局,而她锦汐,因着苏培盛的安排和那点同乡之谊,也已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站在了这盘棋局的边缘。往后每一步,都需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抬眼望向长春宫那巍峨的殿顶,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宫门深似海,这才只是刚刚开始。真正的风雨,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