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知，那些奴隶中有多少女子？她们每日遭受怎样的折磨？我活着杀了出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结束这一切。”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终于，曹丕叹了口气，命婢女将药端进来，“喝药，你的命是我的，没我的允许，不准死。”
阿迎小口小口地喝完，药很苦，却见他递来了果脯。
“吃了。”曹丕语气依旧冷硬，不容拒绝地将果脯塞进她手里，转身离去。
阿迎低头看着掌心的果脯，轻轻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开，她也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化开了，死斗场里的伤都是自己舔舐，疼得狠了就咬块破布，从来没有人在乎过——
她苦不苦。
她的伤刚有好转能下地时，她去找了曹丕，主动道了歉。
“公子教导的对，是阿迎蠢笨无知，阿迎知错了，以后会惜命。”
曹丕打量着她，强压下上扬的嘴角，故作冷淡道，“下次再敢擅自行动，我就把你锁在府里，哪儿也不准去。”
她偷偷抬眼，“公子都在担心阿迎了，是不是不生气了。”
曹丕倔强反驳，“我只是不想白花那一百金，谁担心你了。”
司空府后院的梅花开了。
曹节握着一枝梅花比划剑招，花瓣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阿迎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这位活泼的小姐。
“阿迎，你看我这招使得对吗？”曹节收势，眨着大眼睛问道。
阿迎点点头，上前帮她调整姿势，“小姐手腕要再抬高些。”
“节儿，你一个女孩子家，整天不知道好好读书学女工，玩这些凶器做什么。”卞夫人和曹丕从回廊处走来，卞夫人看着女儿又在胡乱舞弄丝毫没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忍不住摇头。
曹节吐了吐舌头，躲到曹丕身后，“二哥，你说我舞的好不好看嘛。”
曹丕拍了拍曹节的头，宠溺道，“你又偷学我的剑法。”
卞夫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阿迎，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这个被丕儿带回来的姑娘，虽然穿着婢女的衣裳，却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叫…?”
“回夫人，奴婢叫阿迎。”
“丕儿，你跟我来。”卞夫人将曹丕唤至内室，神色凝重。
“丕儿，你老实告诉母亲，那个阿迎究竟是什么人？”
曹丕神色如常，轻声道，“不过是个买来的婢女，母亲为何突然问起？”
卞夫人眉头微蹙，低声道，“我观她举止有度，眼神锐利，绝非寻常出身的婢女，你莫要瞒我。”
曹丕沉默片刻，“母亲慧眼如炬。阿迎确实不是普通婢女，她出自暗市，曾在死斗场连胜十三场，有些本事，儿子将她带回，是想培养她成为心腹。”
卞夫人闻言，面色微变，“死斗场？那等地方出来的，心性难测。你怎能如此放心将她留在身边，恐有不妥。”
曹丕微微一笑，安抚道，“母亲放心，阿迎对我忠心耿耿。儿子自有分寸。”
卞夫人见他神色坚定，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叮嘱道，“你既已决定，母亲也不再多言。但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曹丕点头，“儿子明白。”
“只是丕儿，她若是婢女，便只能做婢女，你年轻气盛，贪新鲜也是有的，但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曹家，就算是纳妾，也要挑选良家女子。”
曹丕神色一凛，“母亲多虑了，儿子待她，不过是看重她的才能罢了。”
卞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多言。
园中，阿迎正帮曹节整理散落的花枝，飘雪轻落，她伸出手接住，雪花又在掌心化去。
曹丕站在廊下，远远望着这一幕。阿迎仰头看雪的模样，纯真而宁静，与死斗场中那个浴血奋战的少女判若两人，如果，她幼时能平安顺遂的长大，大抵也像他妹妹那般活泼好动吧……
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雪落无声。
“冷吗。”他问。
阿迎低头，“奴婢习惯了，不觉得冷。”
曹丕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自己的貂裘披风，披在她肩上。
阿迎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公子，这不合规矩……”
“别动。”曹丕按住她的肩膀，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颈侧，温热的触感让阿迎微微一颤。
曹丕收回手，淡淡道，“你是我的贴身婢女，若冻病了，谁来伺候我？”
阿迎抿唇，低声道，“是，奴婢会保重身体。”
曹丕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问道，“阿迎，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不再是奴隶，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她想安定下来，想守在一方小院，养些鸡鸭，平平淡淡的，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可她的生命里只余杀戮，自由对她而言，太过遥远。
“奴婢从未想过这些。”阿迎轻声回答，眼神微微闪烁。
曹丕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像是点缀了几粒珍珠。
他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随口一问罢了，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脚印深深浅浅留在雪地上，又很快被新雪覆盖。
曹丕随行天子祭祀那日，阿迎没有跟着他同去留守府中，可偏偏就是这一次，曹丕被人劫持一剑封喉，他被侍从送回来的时候，脖子缠绕的布条层层叠叠，却还是掩不住血。
阿迎站在廊下，看着侍从们慌乱地将曹丕抬入内室。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掐入掌心，卞夫人和曹节哭的撕心裂肺，她只能站在虚掩的房门外看着。
她的身份，不被允许进入房内陪着她的公子。
大夫们进进出出，神色凝重，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阿迎拉住一个大夫。
“那么多上好的止血药，为何还止不住公子的伤口。”
大夫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伤口太深，伤及血脉，普通的止血药根本没办法止住，公子此番能否脱险，全看上天造化了。”
阿迎指尖冰凉，匆匆看了一眼房内，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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