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莫呼吸一滞，双手无意识的攥起了拳，身子颤抖着，极力忍耐着内心的波澜壮阔，一只小手抚平他的心。
回眸望去，陆湘冲他甜甜一笑，笑容如春风化雨。
“我在你身后。”
元莫缓缓舒展眉宇，笑着点头，他身后有她，所以他永远也不会输。
棋盘落下，康云海执黑子先发制人，步步紧逼，锋芒毕露。元莫不疾不徐，轻叩白子，以守为攻。几十招下来，黑子攻势不落，白子被困绝境，胜负高下立见。
围观的众人皆放轻呼吸，焉乐使团自恃胜券在握洋洋得意，老于本伸长脖子观望也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他与安少卿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元莫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康云海捻着棋子轻笑，“能与我过几十招已经很好了，还不放弃吗？现在认输还不至于太难看。”
元莫把玩着掌心中的几枚棋子，唇角微扬，白子啪嗒一声落在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
康云海瞳孔微缩，指尖正要落下的黑子悬在半空，竟不知该落在何处。他死死盯着棋盘上看似散乱的白子，赫然发觉不知何时已连成天罗地网，元莫方才落下的最后一处，将黑子冲出重围的生机彻底堵死。
元莫的死棋多，可他还是赢了。
“蜘蛛织网抽丝剥茧，困住的是自己还是猎物？”
玉石棋子叮叮当当落入棋筒内。
“多谢康副使，物归原主。”
元莫起身拱手行礼，将父亲留给他的遗物抱在怀里，爱惜的抚摸着上面的刻字——元佑天成，莫惊鬼神。他认得出父亲的刀功，眼眶骤然通红，他强忍呜咽，抑制住从胸中蔓延出来的痛楚。
阿爷，你送我的生辰礼，时隔十四年，躲过大漠凛冽风沙，埋葬了生离死别，完完整整的，回到了我身边。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六岁的自己，正踮着脚在院门口张望。夕阳将青石板路染成金色，远处终于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飞奔过去被阿爷一把举过头顶，阿娘笑着嘱咐他们小心点别摔着……
这场互市交易在最后一刻被打断，大雍没有走入焉乐所设的陷阱中。
康云海望着元莫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身边的马参事一拍脑袋，后悔不已。
“副使，我想到了！又是宴会又是比武又是下棋的，大雍就是在拖延时间！哎呀狡猾的大雍人！我们着了他们的道了！”
宴散之时，陆湘将一个小瓶子交给素素，只说了句对安修义有用就走了，素素疑惑的嘀咕，拧开瓶子嗅了嗅，好像是药。
当素素将药递给安修义时，他愣愣的盯着那瓶药看了好久，抚上了自己扭伤的手腕，素素这才惊呼出声发现他的伤处。
他没打算告诉任何人，陆湘…又是怎么发现的。
……
“药送去了？”元莫状似随意的问道。
“嗯，交给素素了，他那个人吧自视甚高，今日输在了焉乐人手里定然是疼死也不会让人知道他受伤的。”陆湘去牵元莫的手，“回家吧。”
还未触碰到他，他就抱起双臂，将头扭到一边，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灯笼上，故意不看她伸来的手。
“嗯？？”陆湘歪头瞧他，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生气了？”
元莫轻哼一声，依旧偏着头不看她，幼稚的像个小孩子，“你对安、公、子的伤势倒是了如指掌。”
陆湘眨了眨眼，忽然伸出手捧起他的脸，揉了起来，“让我看看，这醋坛子到底装了多少醋，酿了几日啊？这么酸！”
元莫突然扣住她手腕，一个旋身将她禁锢，陆湘的后脑差点硌在雕花木柱上，被他及时垫上了手，温热的唇随即压下，将她未尽的调侃尽数吞没。
“不许再关心别人，只许看我！”
“我那就叫关心他…？你可真没良心，忘了我平日里是怎么关心你的？”
她不慌不忙的勾起他的腰带。
“这样的…才叫关心。”
天际泛起鱼肚白，林中飞鸟扑棱棱飞走，树叶上还残留着露水，圆日跃出云层，洒落下温暖的晨辉。
元莫伸手拂去墓碑上零落的枯枝残叶，碑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四周却不见杂草，显然是常有人打理，空荡荡的郊外，只有不知疲倦的鸟群叽喳喳的叫着。
他一个人站在父母的碑前，很久很久，没了其他动作。
背影看上去孤独寂寥，透着丝丝悲凉。
陆湘忍不住踮起脚尖，轻轻环住了他的肩膀，将头靠在他宽阔结实的脊背上，心疼他此刻的寂寥。
“我记得那天依旧像往常一般，在院子门口等阿爷阿娘回家，从清晨等到日暮。”
过去很多年了，他本以为再提及尘封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时，他能成熟的像个大人般泰然自若，至少能像对着老于那般风轻云淡表现的满不在乎，可在他的妻子面前，他无处遁形。
他轻轻阖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陆湘的手上，也同样灼烧着她的心。
她缓缓松开元莫，对着墓碑躬身三拜，“阿爷阿娘，初次见面，我叫陆湘，是你们的儿媳妇。陆绍那个倔老头你们一定记得吧，那是我阿爷。他很喜欢元莫，会替你们护着他的，我也是！我以后会常来陪你们说说话。”
她压低声音，“若是哪日元莫惹我生气，阿爷阿娘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在梦中好好训他一番！”
元莫破涕为笑，“我哪里敢惹你生气啊，怕是不用阿爷阿娘给我托梦，我自己都得先打自己几巴掌。”
从前的元莫心中总归有一处是空的，那一块地方永远都填不满，但是现在那一块地方有了陆湘。
所有的空缺都被填满。
元莫的手臂渐渐收紧，他将下颌抵在陆湘柔顺的秀发上，闻着属于她淡雅的幽香，嘴角缓缓翘起。
阿爷阿娘，这就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在父母的见证下，他执起爱人的手，在她指间落下深沉一吻。
他就想这么牵着她的手，一辈子都不松开。
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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