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章四

阿伊儿拿着发篦顺着阿诗勒隼的赤发轻轻缓缓而下，帮他扎了满头细细的小辫子，其实他有一半继承自父汗的契丹血统，是以此刻的他看起来竟同阿诗勒部族内的普通稚童并无任何差别。

  阿诗勒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不知朱砂瞧见他如今的模样会作何反应。

      后来，朱砂告诉他，第一次在梦境里见到他时，他的一头赤发让她想起了再无重逢之期的熊族故人轩辕。她确实饿了很久，但熊肉的滋味着实不怎么样，再加上他那副小身板，连给她做点心塞牙缝都不够，是以还未饥不择食的她对吃掉他是真的生不起一丝兴趣。

  一个锦衣华服，红发微卷的男童猛地掀开帐帘直直闯了进来，他看起来同阿诗勒隼年岁相差不大，身上有种高高在上的傲然与来自天性的冲动，双手环胸，轻蔑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了他一番。

  “你就是叔汗今日带回来的义子阿诗勒隼。”

  阿伊儿赶紧转身向他行礼，眼前男孩的身份不言而喻，他是延利可汗的侄子。

  “我同你说话，你也不理我，你怎么和阿伊儿一样变哑巴了?”阿诗勒隼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他显然没什么耐性，立刻便面露不悦，眼看就要发怒，阿诗勒隼淡定地及时开口。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涉尔，阿诗勒涉尔。”涉尔一愣，自觉思虑不周但又有些拉不下面子，尴尬地自报姓名。

  “涉尔，你好。”阿诗勒隼轻轻颔首，露出一抹看似真诚的示好笑容。

  “你好。”未曾料想到的反应令涉尔晕晕乎乎地同他打完招呼就傻乎乎地转身离开，完全忘了自己一开始来此的目的。

  身为延利可汗现今唯一的血缘后代，除了疼爱他的阿娜与叔汗，隔着云泥之别的身份等级，所有人面对涉尔不是谄媚讨好便是恭敬有加，他从没拥有过可以一同肆意玩耍的同龄玩伴，而听闻突然出现的阿诗勒隼，其实他的心底是藏着隐隐的欢喜期待的。他是叔汗的义子，与自己也算身份相当，应该能成为他的第一个玩伴吧。此时的他还丝毫不知，他的阿娜，延利可汗的可敦，人前永远柔弱温和的奕承公主在初次知晓阿诗勒隼的名字时就已视他为眼中钉，她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会威胁到她的儿子作为可汗唯一继承人的地位。

  延利可汗会收阿诗勒隼为义子，自然不是心血来潮的善心大发，他看中了阿诗勒隼身上的血脉天赋，其实他早在第一眼就认出阿诗勒隼就是素有草原战神之称的契丹首领那逃过不久前灭族之祸的独子。日后阿诗勒隼会是他麾下最勇猛的一只鹰隼，为他南征北战，将来称霸草原，剑指中原，指日可待。

  厚实的棉布帐篷将寒风牢牢挡在外面，床铺锦被温暖舒适，还有彻夜不熄的火把与巡逻守卫的勇士，阿诗勒隼来到此处的第一夜却难以入睡，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朱砂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在床上盘腿现身，在他惊喜地眸光一亮，无声地念着她的名字后，侧躺下来，隔着锦被将他搂进怀里，一如在草原四野流浪的那些夜里，温柔地拍抚他的后背。她能明白他如一只孤舟随波逐流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只得深深藏起的不安。她被天海圣后关在神都废井寒潭之下的数十年里，便是独自默默消化着所有的孤寂不安。若非陈长生机缘巧合的出现，她或许还在继续那岁月漫长，毫无指望的等待。

  “睡吧，我就在这陪着你。”

  任凭帐外寒刀霜剑，人心算计莫测，一无所知的阿诗勒隼只是熟练地在她怀里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一夜安然无梦。

  天边初显鱼肚白，金乌东升，照亮了平阔宽广的草原。

  延利可汗兴致冲冲地带着昨日刚收的义子来到距离牙帐不远的骑射场地，命人牵来了一匹小马驹。看着在他的指点下，阿诗勒隼动作生疏狼狈地爬上马背，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走在一边牵着缰绳，让小马驹服帖顺从地围着骑射场地慢慢而行，阿诗勒隼眼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淡淡欣喜，草原男儿的骨子里便享受着御马而行的居高临下与策马奔腾的畅快肆意。

  随后，延利可汗又耐心细致地为阿诗勒隼讲解拉弓射箭的技巧，一点点纠正着他各处的姿势，阿诗勒隼颇有毅力，在延利可汗临时有部族事务需要处理暂且离开后，他一边仔细回忆着可汗方才的指点，一边独自认真专注地继续练习射箭，一开始几乎箭箭脱靶，他也丝毫不气馁，默默跑去将所有的箭捡回箭筒再从头开始，这一次终于在射出第三支箭时成功射到箭靶上，他不由兴奋地扬眉勾唇，正如他第一次烤出朱砂勉强称赞的鱼时的模样。

  “秦准，看来你还挺有天赋的。”龙魂玉佩忽明忽暗地闪着幽光，传来朱砂赞赏的话语。

  阿诗勒隼回到自己的帐篷时，阿伊儿早已细心地提前为他备好沐浴的一应物什，以及她亲自下厨做的羊肉手抓饭，油亮生辉，香味扑鼻，担心他不习惯还特意准备了木勺。

  “谢谢你，阿娜。”不过短短两日，阿诗勒隼就真心接受了阿伊儿在一旁的悉心照顾。脱口而出后立刻埋头大口吃饭，耳根隐隐泛红。

  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了然的阿伊儿眼泛泪光，含笑望着他的头顶。阿伊儿的丈夫同儿子死于一次部族冲突中，如此的巨变刺激令她突然失语，浑浑噩噩地独活在世上。可汗的命令给了她一个如同意外之喜的家人牵挂，她是真心将阿诗勒隼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孩子来疼爱照顾。

  在阿诗勒隼的强烈要求下，背对浴桶的朱砂正大快朵颐着阿诗勒隼特意给她留下一半的手抓饭，吃得好不欢快，对于阿伊儿的手艺简直赞不绝口。

  “这羊肉饭实在太好吃了！秦准，你的阿娜手艺真棒！”

  “你喜欢就好。”再度拥有新的家人的阿诗勒隼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安定的幸福。

  望舒如玉盘，心有挂牵，来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