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章七

弦月如弯弓，风轻草木眠。

  一袭黛紫长衫外罩祥云暗纹墨袍的阿诗勒隼在鹰师驻地不远处的河边，架起火堆，驾轻就熟地为朱砂烤羊腿。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朱砂在阿诗勒隼温柔似水的眼神里，双手接过烤羊腿就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大口，双颊一鼓一鼓地嚼着，双眼愉悦满足地不自觉眯起。

  “嗯……秦准，你烤的羊腿还是这么好吃，比你父汗第一次烤的可好吃太多了。”

  朱砂说的是阿诗勒隼刚到牙帐的第一年，延利可汗带着骑术渐入佳境的他在草原跑马，兴致忽起，命人宰杀了一头羊，亲自为他烤羊腿，许久未曾亲自动手的延利可汗出师不利，羊腿烤得微糊，但阿诗勒隼依旧认为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味的烤羊腿。

  “你喜欢就好。”阿诗勒隼眸光深深地望着她，嘴角笑意清浅，脉脉含情。如今的他已是颀长挺拔，英气勇猛的青年特勤，棱角分明，干净硬朗，容貌生得极好。日月丽于天，草木丽乎土，他的眼前人一直是这个黑衣娇俏，小巧玲珑，容颜未改的少女。

  “朱砂，过些日子我要去大唐长安城一趟。”阿诗勒隼毫无预兆地另起话头，这么多年他已然习惯不管去往何处都会提前告知朱砂一声，一如幼时在契丹时，他的父汗每次出征前都会对阿娜交代去向。

  “哦，反正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朱砂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眸忽而一亮，喜滋滋地幻想着，“不过去了大唐一定会见到很多这里吃不到的好吃的东西吧。嘿嘿嘿~”

  “到时候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阿诗勒隼终是忍不住隐秘的心思抬手亲昵地刮了刮她的琼鼻鼻尖。

  朱砂只微微一愣，下一刻便被他所许下的承诺所吸引，“那就说好了。”

  她思忖片刻，学着记忆中陈长生与落落每次约定的姿势，直直伸出右手食指，这次轮到阿诗勒隼不明所以地愣住。朱砂没有耐心解释，亦或只是不愿开口追忆那些笼上一层惆怅哀伤的故人过往，干脆直接拉起他的右手手指，骨节分明的指尖与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相触，一瞬间夜风忽起，心湖波动。

  “一诺千金。”惟有少女清泠如溪流的嗓音在宁静的空气里回响，清晰入耳。

  “一诺千金。”他郑重而缓慢地重复道，嘴角笑意加深。不管我去哪里，你都会一直陪着我。

  长安繁华，风物锦绣。百姓熙乐，行商纷纷。

  墨色布帽完全包裹住赤色卷发，一身不起眼的素色长袍，有一半中原血统的阿诗勒隼看起来完全没有异族特征，方便他不惹人怀疑的伺机行事。

  在他单独四处打探消息的时候，朱砂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现身，自由地在世间行走，这种熟悉的兴奋堪比当初陈长生借助龙魂玉佩顺利带她离开寒潭，重见天日那一天。

  他们去寻亚罗汇合时，准备伸手接过冰糖葫芦的亚罗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危险，太子府的兵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管不顾地策马疾奔，逼得行人纷纷避让，毫无所觉的亚罗眼看就要被马蹄踢伤，阿诗勒隼刚想飞身上前相救，却被朱砂眼疾手快拉住，只见她左手手指轻轻一弹，一道不易察觉的幽紫流光撞上马蹄，马匹受惊，猛地向另一侧翻倒，兵曹勒紧缰绳已然错过时机，只能狼狈地随马匹一同摔倒在地，倒是让旁观的百姓看了一场热闹，纷纷议论窃笑。

  有惊无险的亚罗欣喜地端详着手中那一串包裹着金色糖衣，红彤彤的果子，看起来煞是喜人，转身才愕然地发现摔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正痛呼叫骂的兵曹，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与此同时，一个容色出众的素衣郎君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指责太子府兵曹仗势欺人，原本趾高气昂的兵曹却在看清来人时倏然面色大惊，诚惶诚恐地喏喏称是，显然这个郎君身份非同一般。

  直至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阿诗勒隼这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亚罗身边。

  “亚罗，走吧。”

  “哦。”单纯的亚罗自是对自家特勤的吩咐言听计从，不料阿诗勒隼竟突然拿走了令他在一无所知时与危险擦肩而过的那串冰糖葫芦，不道明一句缘由。

  “对了，这个给我。想吃你自己再去买一串。”

  “哈?!”惊呼出声的亚罗自是不会知道，这其实是朱砂主动出手相救要求的小小回报。

  “朱砂，你以前也吃过冰糖葫芦吗？”回到下榻客栈的上房里，阿诗勒隼望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朱砂，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当然啦，我以前在神都……”朱砂下意识地接口道，却在提及久违的字眼时戛然而止。

  “神都?!”阿诗勒隼疑惑地重复道，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地方，心底隐隐有些激动，也许他终于可以触及到朱砂的过往，能够与她的心更靠近。

  “是啊，神都，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曾经在那里呆了许多年。”朱砂忽然就失去了享用美食的兴致，失神地喃喃念道，眸光里蓦然涌现沉重的孤寂与浓烈的哀伤，仿佛是已然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朱砂，此生我会一直陪着你。”生出更多疑惑的阿诗勒隼心口莫名一疼，他一直都知道，龙族与人族的寿命是不对等的，整整十年，朱砂都一如初见的模样，能让她如此落寞地说出许多年这三个字，那定然是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说不定远远超出了人族寿命所限。他不忍心再见她困在悲苦的回忆里，双手覆上她柔腻赛雪的脸颊，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在她讶然睁大的双眸里，与她鼻尖相抵，柔声细语的短短一句话却重于巍峨连绵的峰峦，那是他穷尽此生才能履行的郑重承诺，万水千山亦难阻。

  一室烛光昏黄，以心许卿，一世守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