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章八

阿诗勒部与大唐双方的勇士进行蹴鞠比赛，以一筹之差落败，作为彩头的匕首被奖赏给对方中途临时上场的领队。她显然精于行军布阵，将蹴鞠赛场视同沙场演练，场上勇士为兵卒，调兵遣将，一步步逆转了大唐不利的局面，这份赏赐实至名归。

  阿诗勒隼独自走进下榻客栈的上房内，坐在桌前静默不语，虽然他在大唐皇宫内当众用寥寥数语就重新鼓舞了部族勇士低落的士气，但他内心的淡淡失落只能留待此时独自慢慢消化。那柄锋利精致的匕首他原本是想为朱砂赢下，哄一哄自从那夜唐突的一吻后就立即躲进龙魂玉佩几日不肯现身的她。

  “你是为了救那个小男孩才输给那个人族女子，又不是你真的技不如人。”伴随着别扭的安慰，朱砂的身形在一道幽绿的流光里出现，盘腿坐在阿诗勒隼身后的床榻上。

  “朱砂。”阿诗勒隼沉浸在朱砂终于肯现身还出言安慰自己的意外之喜里，少顷，才终于注意到她竟无意间戳破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你说今天那人是个女子?”

  “对啊，你都没认出来吗?那日就是她在街上出言教训那个目中无人的太子府兵曹，虽然她女扮男装，但是在对气息极为敏感的龙族面前只不过是拙劣的伪装罢了。”朱砂一脸你真迟钝的表情，随即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身为龙族的高傲与优越感。

  阿诗勒隼倏而想起那日在街上太子府的兵曹结结巴巴地硬是转口，分明是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当时他脱口而出的第一个字是“郡”，难道是郡主，根据他近日打探到的消息，能被称为郡主的唯有当今大唐太子李建成的膝下长女李长歌，封号永宁郡主。这样一来，兵曹为何会对她毕恭毕敬，她为何会出现在大唐皇宫内作为大唐勇士的领队比赛蹴鞠，所有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如今长安城内气氛日渐紧绷，太子与秦王不日便会有兄弟阋墙，你死我活的一天。也许不久之后，这个李长歌会是他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

  思及此处，他不禁勾唇轻笑。感知到他瞬间的情绪变化，朱砂疑惑而又不悦，忍不住低声嘟囔道。

  “知道她是个女子，你就这么高兴吗？”

  “朱砂，我这么高兴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你。”阿诗勒隼立刻朝她露出一抹宠溺温柔的笑容，朱砂禁不住好奇地追问道。

  “为什么说是因为我？”

  “因为你终于不生我的气，愿意主动出来同我说说话。”这不是惟一的原因，但又的确是最重要的原因。

  “秦准，我问你，你上次亲我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朱砂出乎意料地开门见山，明亮的杏眼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苍蓝蛇纹长袍的青年，赤发微卷，容貌俊朗过人，有种追根究底不罢休的执着。

  阿诗勒隼不禁一愣，嘴角的笑意倏然消隐，转瞬间就缓慢而郑重地点头承认，墨玉般的星瞳目光灼灼地直直望向她，双唇一开一合，一字一句，在安静的屋子里掷地有声，是他最厚重的情意。

  “是。朱砂，在我心里，你比命重。”

  “师傅，在我心里，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啊。就算有一天落落把你忘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落落，好不好?因为落落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师傅。”

  “落落，你要知道，对我来说，你比我的命更重要，逆天改命绝不能以失去你为代价。”

  曾经的陈长生与落落隔着死与生的距离，人族教宗与妖族神女的身份之别，在漫漫的流年两岸对着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对方毫无指望地倾诉着如出一辙的心意。情爱皆苦，所幸曾经彼此错过的他们，终得余生圆满。

  她想，她应是舍不得眼前的他重蹈覆辙。

  “阿隼，”朱砂第一次亲昵地唤出他如今的名字，仿佛是终于愿意正视他这十年间渐渐长大带来的种种变化，不再将他当做从前需她处处照料的无助稚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阿诗勒隼悄然抿唇握拳，紧张地等待着她对自己的回应。他心中有莫大贪念，妄想将高高在上，万古长存的神明拉入浊世红尘，与寿数不过百年的他一同沉入情爱嗔痴的无边苦海，全然不在意短暂的陪伴许是会让她漫长余生都无法摆脱忘却。

  朱砂忽而嫣然一笑，温柔絮絮说道，难以置信的一番话让阿诗勒隼眸光越来越亮。

  “其实，上次你亲我，我并不生气。方才你承认喜欢我，我也很欢喜。”

  最后，她顺势凑上前，朱砂在如今的阿诗勒隼面前显得格外娇小玲珑，是以只能刚刚够到他的侧脸，轻吻一下，恰如一片轻羽一拂而过，尔后退开，迅速化作一道流光重新回到了龙魂玉佩。

  阿诗勒隼抬手轻抚侧脸柔唇拂过的那处，细细回味着，心底生起狂喜，面上眉开眼笑。

  唐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初四这一日，发生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玄武门之变，秦王李世民反杀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被李渊下旨册封为太子。

  一连数日，阿诗勒隼都是早出晚归，亚罗有时会意外撞见他带着一大包长安当地的特色美食走进屋子，一头雾水的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头。自家特勤从来都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尤其是在办正事的时候，更不会有闲心像自己一样因为新鲜好奇买下一堆之前没品尝过的食物，近日怎么好似突然转性了。

  在隔壁的屋子里，朱砂一现身就朝着桌上的布包激动地扑了过去，阿诗勒隼眼疾手快地将它藏到身后，白日里朱砂不想再无趣地陪他四处奔波，就在龙魂玉佩里出言指使他买了这一堆好吃的。朱砂灵光一闪，故技重施在他轮廓清晰坚毅的侧脸上落下轻吻，趁他愣神之际，连忙把布包抢了过来，顺利得手后，欢快地打开布包，拿起一块糕点大口吃了起来。阿诗勒隼回神后，眸光柔柔，静静含笑望着她。

  银月皎皎，河汉清浅，一腔情意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