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梅青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地蹭过锦被上绣着的银线暗纹。
窗外的争执声像檐角的风铃,明明该是恼人的嘈杂,却奇异地让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松弛下来。
她能想象出千仞雪叉着腰瞪人的模样,也能猜到白朔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神情,嘴角忍不住悄悄弯了弯。
“懒得理你!”
千仞雪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想来是气鼓鼓地走了。
门外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响起轻得像羽毛落地的叩门声。
“青青,醒了吗?”
白朔的声音裹着清晨的凉意,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像揣了颗滚热的糖。
七梅青掀开被子坐起身,晨光顺着雕花窗棂爬进来,在地板上织出纵横交错的光网。
她拢了拢微乱的长发,清声道:“进来吧。”
门轴转动的轻响里,白朔端着个紫檀木托盘走进来。
托盘上两只白瓷碗冒着袅袅热气,莲子粥的清甜混着桂花蜜的香,瞬间漫满了整间屋子。
他将托盘搁在窗边的矮几上,目光不自觉地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又慌忙垂下眼,耳尖却悄悄红了。
“厨房刚熬好的莲子粥,加了点安神的百合。”
他挠了挠头,指尖在托盘边缘蹭了蹭,“想着你昨夜没睡好……”
七梅青走到矮几旁坐下,拿起玉勺舀了一口。
软糯的莲子在舌尖化开,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甜意。
她抬眼时,正撞见白朔盯着她的勺子发呆,嘴角还抿着偷偷摸摸的笑,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你不吃?”她挑眉晃了晃勺子。
白朔猛地回神,慌忙端起自己的碗,结果手一抖,粥差点洒在衣襟上。
他手忙脚乱地稳住碗沿,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低头喝粥时,勺底碰撞碗沿的叮当声都带着点慌乱。
七梅青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嘴里的粥更甜了些。
两人沉默地喝着粥,晨光落在白朔微垂的眼睫上,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喝粥的动作很慢,时不时抬眼瞟她一下,又像被烫到似的飞快低下头,那点小心翼翼的欢喜,像春日里偷偷拔尖的草芽,藏都藏不住。
“昨夜的事……”
白朔忽然放下玉勺,指尖捏着碗沿泛白,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
七梅青舀粥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底盛着狡黠的笑意:“昨夜什么事?我只记得有人爬我屋顶看星星,被我抓了现行。”
白朔的脸“腾”地红了,连带着脖颈都染上绯色。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憋出句:“就是……就是那个……”
他说着,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带着昨夜的灼热。
七梅青看着他这副窘迫模样,终是没再逗他。
她放下玉勺,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今日跟我去趟供奉殿。”
白朔的窘迫瞬间褪了大半,眼神骤然变得清亮:“去见供奉们?”
“嗯。”
七梅青点头,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巍峨的宫殿群上,“有些事,该提前打算了。”
她想起噩梦里爷爷献祭时冲天的金光,想起供奉们战死时断裂的武魂,指节不自觉地攥紧。
既然天道要让武魂殿走向覆灭,那她偏要逆天而行。
白朔看着她骤然沉下来的眉眼,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一层薄茧,却意外地温暖。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七梅青抬眼望进他的眸子,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执拗。
她忽然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他还不是武魂殿的客卿,只是一个厌恶人类的魂兽。
相识充满了戏剧性,本以为只是对方的过客,却不曾想,竟成为了双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或许便是世人所说的“缘分”,谁能想到,白朔居然会陪她至今。
“好。”
七梅青反手握紧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莫名安心。
两人收拾妥当出门时,正撞见千仞雪捧着一束花从回廊那头走来。
她看见两人交握的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花朵“啪嗒”掉在地上。
“你们……你们这是……”
千仞雪指着他们交握的手,话都说不利索了。
白朔故意把牵着七梅青的手晃了晃,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如你所见。”
千仞雪的脸“唰”地气红了。
啊啊啊啊啊!
她冰清玉洁、神圣高贵、貌美如仙的姐姐!!!
可恶,居然被白朔这只老虎给骗走了!!
她就说这只臭老虎怎么一反常态,大清早的守在她姐姐房门前不肯离开,果然没憋好事!
她跺了跺脚,转身就想走,却被七梅青叫住。
“雪儿,跟我们去趟供奉殿。”
千仞雪闻言脚步一顿,回头时脸上已没了刚才的羞恼,只剩几分疑惑:“去见爷爷?”
“嗯。”
七梅青点头,“有些事,该说出来让大家知道。”
供奉殿的白玉台阶被晨光镀上层金边,拾级而上时,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
殿内常年燃着凝神的檀香,十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两侧的玉座上,为首的正是千道流。
他穿着件月白道袍,银丝般的长发用玉冠束起,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眸落在七梅青身上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小青,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们这些老头子?”
千道流的声音像陈年的古钟回响在大殿。
七梅青走到殿中站定,目光扫过在座的各位供奉。
他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是武魂殿最坚实的柱石,可在那个噩梦里,这些柱石一个个崩塌,碎得连尘埃都不剩。
“我来,是想告诉各位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梦见了未来。”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檀香缭绕中,能听见金鳄斗罗浑厚的笑声:“胡闹!你这丫头何时竟说起了梦呓之言!”
“二爷爷且听我说。”
七梅青转头看向金鳄斗罗,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
“我梦见爷爷为助雪儿成神,献祭了自己;梦见各位爷爷为护武魂殿,战死在嘉陵关;梦见比比东陨落,雪儿被唐三踹下神坛;梦见武魂殿……灰飞烟灭。”
那个梦中,没有她,但她却已感同身受,痛彻心扉。
七梅青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在殿内炸响。
千道流手中的念珠“啪”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千仞雪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攥紧了七梅青的衣袖。
“不可能!”
雄狮斗罗猛地拍案而起,金色的魂力在他周身翻涌,“我武魂殿势不可挡,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众人都知道,他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千道流深深叹口气,他垂着眸不发一言。
在小青说出“献祭”此话时,他便已相信了所有的说辞。
因为在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献祭的想法,为了两个孙女的未来,牺牲他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武魂殿需要一位强大的神明引路带领,平民也离不开武魂殿的庇佑。
“我这次来,只想让一切不合理回归合理。”
七梅青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不想这些悲剧发生,所以只能提前做打算。”
白朔往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周身的魂力骤然暴涨,竟是丝毫不输在座的供奉:“我与青青同进退。”
千仞雪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我也是。”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檀香在三人周身缠绕,像无形的锁链,又像坚固的铠甲。
千道流缓缓弯腰捡起念珠,指尖微微颤抖:“小青,未来命数已定,若你强行逆天改命,可知要付出何等代价?”
“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担着。”七梅青抬眼望向千道流,金眸在晨光中亮得惊人,
“我不会让爷爷死,不会让武魂殿亡。从今日起,所有计划,都要按我的安排来。”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威压,让在座的供奉们竟生不出反驳的念头。
金鳄斗罗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抿着唇,闭上了眼。
千道流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想起她刚出生时,那道划过武魂殿上空的金色流星。
果真闪耀无比。
“好。”千道流缓缓点头,念珠在他掌心转动,“爷爷支持你的决定。”
七梅青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她对着千道流深深一揖,又转向各位供奉:“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爷爷海涵。”
金鳄斗罗闷声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丫头片子何时跟我们这群老头客气过?”
其他几位供奉也纷纷笑着打趣,殿内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千仞雪悄悄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胸口,却被白朔瞪了一眼,示意她正经些。
七梅青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走出供奉殿时,日头已升到半空。阳光落在三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接下来要做什么?”千仞雪问,眼神里带着点跃跃欲试。
七梅青抬头望向武魂殿最高的那座塔楼,那里是比比东的居所。
“去见比比东。”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有些账,该算算了。”
白朔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力量:“我陪你去。”
七梅青回头看他,阳光落在他脸上,眉眼间是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她忽然笑了,像冰雪初融,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好。”
三人并肩走向那座高耸的塔楼,影子在地上交织纠缠,像命运的丝线,终于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