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黛,拢着层叠的绿意,将这方小山村温柔地圈在怀里。潺潺溪水穿村而过,阳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眼的金,岸边的野花顺着水流铺开,紫的、黄的,开得恣意又热闹。田野里的麦浪更不必说,风过时便掀起层层涟漪,带着清甜的麦香漫过整个村子——这便是温情一族如今的安身之所,一处隔绝了仙门纷扰的世外桃源。
温情站在自家小院的石阶上,指尖拂过院墙上攀爬的牵牛花。藤蔓缠着木架,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映着不远处族人们的身影。几个半大的孩子正追着一只花色蝴蝶跑,银铃般的笑声撞在土墙上,又弹回来,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墙角的石凳上,几位老人凑在一起,手里捻着针线,絮絮叨叨地说着谁家的菜长得旺,谁家的孩子懂事了,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隙,在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是一种卸下重负后的松弛,是她曾在逃亡路上无数次奢望过的安稳。
“温姑娘,看我给你带了些新摘的黄瓜!”院门外传来张婶爽朗的声音,打断了温情的思绪。她转过身,见张婶挎着竹篮走进来,篮子里的黄瓜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顶花上的水珠亮晶晶的。“刚从地里摘的,脆着呢,给孩子们解解渴。”
温情笑着接过竹篮,指尖触到黄瓜的凉意:“又让您破费了。”
“这话说的,”张婶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院里晒着的草药上,“前儿个我家老头子那老寒腿多亏了你,这点东西算什么。对了,下午我蒸了槐花糕,回头给你送一笼来。”
这样的往来早已成了常态。自他们落脚此处,村民们便以最朴素的善意接纳了他们。起初族里还有人忐忑,怕这身温氏的血脉会引来猜忌,可日子一天天过下来,担忧渐渐成了暖意。就像此刻,院墙外传来温宁的声音,带着几分憨直的笑意:“李伯,这担水我来挑,您歇着去。”
温情走到门边望去,见温宁正接过一位老汉肩上的水桶,他身形高大,担着满满两桶水却步履稳健,水桶晃都不晃。李伯在一旁念叨:“你这孩子,天天帮衬着,家里的活计都快让你包了。”温宁只是挠挠头,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阳光落在他脸上,竟冲淡了几分往日的木讷。他不再是那个在穷奇道上瑟缩不安的少年,村民们从不在意他“僵尸”的身份,只记得他帮着修补漏雨的屋顶,在秋收时一人顶三人的力气,会把分到的新米悄悄塞给家里有孩童的人家。前几日村头的狗下了崽,他蹲在柴房边看了一下午,回来时眼睛亮得很,说要给小狗搭个暖和的窝。
温情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院角的药圃。这片土地是她亲手开垦的,如今种着薄荷、当归、金银花,还有些山里采来的珍稀药材。她蹲下身,用小铲子松了松土,指尖抚过薄荷的叶片,一股清凉的气息便漫了上来。前几日族里的小姑娘跟着她认药草,指着一株黄芩问:“姑姑,这药能治什么?”那认真的模样,让她忽然生出个念头。她找出攒了许久的竹纸,裁成一页页的,开始一笔一划地抄录医案。油灯下,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她写得仔细,从常见的风寒咳嗽,到棘手的外伤处理,甚至连如何炮制药材的火候都一一注明。或许,等孩子们再大些,她可以教他们辨识草药、调配药方,让温氏的医术,能像这药圃里的草木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抽枝发芽。
日子就像门前的溪水,不急不缓地淌着。清晨,温宁会跟着村民们去田里干活,温情则背着药箱挨家挨户地看看,谁家有头疼脑热的,她总能拿出对症的方子。午后,孩子们在院里认字,老人们在树荫下打盹,偶尔有村民送来新晒的笋干、刚烙的饼,放在石阶上,喊一声“温姑娘,东西放这儿啦”,便笑着走了。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温情会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手边的一支玉簪上——那是姐姐生前最爱的物件,断了一截,被她小心地收着。她会想起穷奇道上的火光,想起乱葬岗的风雨,想起那些没能走到这里的族人。心口会隐隐作痛,但随即又被身边的暖意抚平。她摸了摸药圃的方向,那里的草药长势正好,孩子们的笑声还在耳边回响,温宁方才还说,明天要去山里采些野蜂蜜,给咳嗽的张大爷润嗓子。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吧。她想。那些逝去的人,大约也是盼着他们能这样活着的,在阳光下,在田野旁,过着有烟火气的日子。
她起身吹熄油灯,转身看向里屋。族人们都睡熟了,呼吸均匀。窗外的溪水还在流,麦浪还在摇,明天一早,太阳升起,这方小山村,又会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她会守着这里,守着身边的人,让温氏的血脉,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