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
虚幻的声音在深空里回荡,久久不散。
又是这个声音。上一次在草原上宿眠时,熠星也听见了这个声音。
可这次有点不同。
声音持续的时间远为长久,并且不似之前那般虚无缥缈,逐渐减弱。相反,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就像声音的主人正在向熠星款步走来。熠星听出来了:这是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
熠星视线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个老妇立在他前方,对他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
“来,来,到这边来,好孩子······”
那老妇的脑袋和身子全都萎缩在一条陈旧肮脏的紫色麻布里。她的头发将她的脸尽数遮挡,干巴得如同被晒干的枯草。
本能的恐惧让熠星想要远离这个老妇。可是老妇的手指轻轻一勾,熠星的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地向她靠近。
“怎,怎么回事?”熠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它们就像被牵动一样自己迈开,向前方行走。
“不!停!停下来呀!”熠星想大叫。可是无济于事,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被老妇所掌控。就连声音也无法发出,只能在心里无助地回荡。
眼看着离老妇越来越近,熠星已然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浓厚的草药味和腐烂味,恶心得令他胃里酸水翻腾。
“咯咯咯······听话的孩子······”老妇咧开嘴,诡异地笑着。她的黑洞一样的口腔中,牙齿一颗不剩。
无论如何努力,熠星都没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放任自己步向老妇身边。老妇的脸上满是斑点和痦子,尖长扭曲的指甲好像从未被修剪过,比草药味更加不可名状的恶臭气味从空荡荡的口中呼出,喷在熠星脸上。
那双可怕的手,即将抚上熠星的脸颊。
在那一刻,熠星看见老妇的身后升腾起一阵迷幻的紫烟。紫烟妖冶地在黑暗中不停变换,最终形成一个影子:壮硕的类人形,头顶上长着一对狰狞的巨角。死亡化成挥之不去的瘴气在影子周边环绕。那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熠星。
“魔拉里克······”熠星没意识到自己叫出了声,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
被叫做“魔拉里克”的邪神虚影抬起手,朝着熠星的眉心隔空一指,一道红光从祂指尖闪过,登时,就好似一支无形的箭射中熠星的眉心,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直贯穿的熠星的头。
“啊啊啊啊啊啊!”熠星发出痛苦的尖叫。
“阿爸!救我呀!”
在昏迷之前,熠星喊出了这句话。
熠辉此刻也感到震惊。
在他睡熟之时,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脚步声,当他坐起身子来,便看到熠星在朝一个方向笔直地前进。
“熠星?你不睡觉,要去哪里?”熠辉问。熠星却全然不为所动,好像没听见熠辉的说话。
“熠星!我问你话呢!”熠辉见儿子不应自己,有些恼火。他两步并三步地上前去,然而,当他看见熠星的模样时,却被前所未有地大大震惊了。
只见熠星神情木然,双眼目眦尽裂地瞪大,眼眸显现出诡异的银白色,嘴巴微张,不知喃喃着什么。更可怕的是,熠星的身体还在时不时地颤抖。在一次最猛烈的寒战过后,熠星的眼中流出了泪,划过他一成不变的无神面庞。小犬呜咽一样的呜呜声从他的喉咙里挤出。
这副模样,让熠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儿子,你怎么了?醒一醒!”熠辉抓住熠星的肩膀,试图将他用力晃醒。无济于事。
出乎意料,熠星现在的力气大得惊人,将熠辉直直撞开。这种冰冷而不可阻挡的感觉,像极了熠辉曾见过的蒸汽火车。
熠辉冷汗直下。这种情况绝不是简单的梦游。他可以毫不怀疑地判定:熠星中邪了!有什么人在用邪术引诱睡梦中的熠星,令他变成了无知觉的傀儡。
熠辉上一次见到类似的场景,还是他在皇家军团里当兵的时候,那次,他们奉命剿灭一个集体修炼邪术的村庄,当村庄的领头人用邪术操控村民攻向他们的时候,那些村民的神情和熠星现在如出一辙。
这些村民没有再醒来过。军团团长下令,将他们全都击杀,一个不留。
击杀?熠星?不,绝不!
熠辉眉毛一凛。不管那家伙是谁,都不容许将他熠辉的儿子当成傀儡!
“熠星,儿子,拜托坚强一点!醒过来!”熠辉仍不放弃,呼唤着熠星。他想抱住熠星,强令他停下。在来回的推搡中,原本塞进衣服里的,熠辉送给熠星的落烧银质吊坠翻了出来。
几乎是同时,天空中的流云像是有了意识一般地向两边散开,揭开遮蔽在皎洁银月面上的薄纱。月光照在银质吊坠上,在那一刻,吊坠上镌刻着的落烧头像和星图竟同时折射出比月光还要耀眼的光芒。这光芒虽是冷白,照在身上却能让人感到一种透彻心扉的温暖,就像在心里点燃一把烈火。
“阿爸!救我呀!”突然,熠星仰天大叫,接着,他身子脱力,就要倒下。
熠辉连忙扶住熠星。“别怕,儿子,阿爸在这儿呢!”
熠星的全身就像骨头被抽离出去一样,一下子泄劲,软软地倒进阿爸怀中。不多时,他便缓缓地睁开眼睛,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阿爸······?”
“熠星!”看见熠星醒来,熠辉喜出望外,再也无法维持住冰冷的父亲架子,喊起儿子的名字。
“阿爸,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熠星闭上眼睛,喘着气,还在后怕。“梦里有个老女人在喊我过去,我好像还看见了魔拉里克······”
熠星把梦中看到的全都告诉了阿爸。熠辉越听,脸色越发铁青。
“阿爸,我们怎会在这儿的?”熠星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两人正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篝火已然变成远处的一个微小星点。
熠辉扶起熠星,拉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篝火的方向去。“具体的过会儿再解释,我们现在不能留在这儿了。我们得走了,现在就走!”
月亮依旧悬挂在天空正中央,似乎离太阳升起还遥遥无期,但熠星看到阿爸坚决的样子,再想起刚才的“梦”,再迟钝的孩子都能发觉不对。
熠辉解开阿帕,先扶熠星上马,然后飞身骑上。
“架!”响彻夜晚的一喝,熠辉一抽马绳,阿帕就立即如离弦箭般冲出去。熠星从来没见阿帕跑得这么快过。迎面吹来的劲风化作利刃,刮得熠星面庞生疼。
“阿爸,刚刚我到底怎么了啊?”熠星紧紧抱着阿爸的腰。在一片漆黑中,他看不见阿爸的表情。
“你看起来像是中了邪术,有人在操控你。”熠辉说。
“操控我?!”熠星难以置信地大叫。很快,他便想起了什么,“我在睡觉的时候听见有人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上一次在这里过夜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等等,阿爸,那是什么?!”
就在熠星委屈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正在发着微光的东西,等近了一看,竟然是——他们搭起的篝火!
在草原上疾驰了好几分钟,他们现在竟回到了原地?!
“怎么回事?”熠星心里升起一阵害怕。熠辉也感到不可思议。阿帕是他多年来的战友,一匹经验丰富的老马,哪怕在漆黑的深夜,它也能找到回家的路。可是现在,他们却回到了刚刚的地方,原点。
熠辉不信邪,他再次驱使阿帕跑起。两人一马在夜中穿行,兜兜转转。但是,才过了几分钟,这堆未完全熄灭的篝火竟然又出现了!
“不,这不可能······”熠辉喃喃着下马,上前去拾起篝火里的柴,里面还清晰可见着熠辉用来引火的报纸余烬。
不仅如此,草原上不知何时起了浓雾,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浓密得几乎凝成一堵白墙。
这种时候,怎会起雾了?
熠辉从后腰抽出弯刀,提起十分警惕开始环顾四周。他跨上马,让熠星抓紧他。
“阿爸,怎样了?”熠星细声问,不安间,他下意识抓紧了胸前的吊坠,连吊坠一直在发热都未能察觉。
“不乐观,很不乐观。”熠辉不会给儿子虚假的期待,现在的情况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如临大敌,父子俩接下来将要面对的,绝不简单也绝不平和。“抓紧我,熠星,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离开我身边!”
死亡般的寂静再次降临。此刻,就连天上的云都重新合拢,将月光阻挡在后。熠辉紧紧攥着熠星的手,熠星能明显感觉到阿爸手心里渗出的汗。
在熠星的吊坠慢慢冷去之时,浓雾之后,出现了一片影子。紧接着,就是那熟悉无比的声音。
“咚、咚、咚。”
“咚、咚、咚。”
熠星瞪大了双眼,他的心里在疯狂大叫。他想告诉阿爸,这一切,一切的一切,他都在梦中见过。
身披重甲的骑兵。全副武装的战马,金属甲片在行走时相互碰撞,发出“叮咣”的声音。他们于黑暗中浮现,排着整齐的队列,占据在不远的山头。
十个,还是百个?熠星无法数清。只能看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步出浓雾,填满熠星的视网。
罩住整个面部的头盔令熠星没法看清他们的相貌和神情,但熠星就是能感觉到,他们每人都带着悠闲的漠然望着自己和阿爸,那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态度,就像围猎一只软弱绵羊的狼群。
“魔族骑兵······”熠辉深吸一口气,道出了这四个字。
魔族骑兵?怎么可能。熠星不愿,也不敢相信。
听过星之骑士团故事的,就必然知道魔族已经在一百年前就被驱逐出去了。但是······驱逐并不意味着完全被剿灭,现如今,魔族依然在繁星王国国界外的草原繁衍生息,据说离落烧草原最近只有几百里的距离。
莫非,在星之骑士团已经沉寂多年的现在,他们打算再犯?!
“熠星,抓紧我,别松手。”熠辉的声音就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爆发或者崩溃。
“接下来,我们要做搏命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