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风荷榭。
这院落精巧的很,飞檐翘角、碧瓦红墙、明晃晃的灯光照在结了银霜的青砖上,冷莹莹一片,回廊衔接,移步换景,古檐青瓦皆是覆了层素白,月光打在院里,更添寒意,夜风直扑廊檐下。
主子们住的院子点上了地龙,下人房里也都端了炭盆。
满庭花木披上银霜,皎洁的月色自景窗中筛出,繁复精美的图案印在青石板路上,恰逢此时,一道人影被搀扶着,走得有些跌撞,他口中带着醉意呢喃着:我家娘子不输秋色,我家娘子举世无双云云……
身侧搀扶着他的侍卫:爷,您演够了没?
而此时屋内,八角纱窗上影影绰绰,依稀可见一女子手持书卷,支着头坐在桌前。
沈遇安停在院中,暖黄的灯笼照在他身上,高束而起的乌发随着他被搀扶的动作凌乱的披在肩头,眼眸半眯看不清的神色,为他平添了几分迷离。
他挥挥手示意院中守着的人都下去,几步上前推开屋门,暖流扑面而来,沈遇安朝四周大致扫了两眼,还同他走前别无二致。
撩开通往内室的门,就见崔氏落座梳妆台前,仿若柔弱无骨般倚着圈椅,及腰青丝随意用一支朱钗挽起,此刻,她只穿一件纯白的贴身亵衣,披着水蓝色外衫,微黄柔和的光线,唯有这一抹亮色引人目光。
听着动静,崔氏抬眼瞧去,他身着黑金云缎锦衣,唇瓣自然翘起,眼尾染着一抹绯红,几缕碎发落在额前,眼里带着些湿意,看着竟有些惹人怜爱。
“娘子!”
一声有些带着委屈的喊声顿时叫的崔氏满头黑线。
什么狗屁惹人怜爱,全是错觉。
崔氏单名宁,小字幼宜。
崔宁抬手一掌挡到沈遇安脸上,由于惯性他没躲开,而沈遇安却没有半分恼意,一时慌神之际却不知他何时撑着桌角凑到她唇边。
崔宁对上他那一双微微下垂带着情意的眸,只觉得心头一紧,神色也多了几分慌乱,不由得向后退了一些。
沈遇安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手摁住她的脖颈,就在唇瓣相贴之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忙道:“阿棠在里屋。”
他恍若未闻,轻咬了下覆在嘴边温软的唇,说道:“为夫先亲两下。”
只浅尝而止,他将头埋在崔氏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啄着,嗓音闷闷的问:“为夫离开这么久,宁儿不想吗?”
崔宁眸底清明,她将人拉开理了理衣襟。
“那王爷也要分分时候。”
沈遇安起身,倚着桌沿抬眼看向里室,软塌上小姑娘睡得四仰八叉,时不时吧砸吧咂嘴。
“没见过这么大的姑娘还黏娘亲的,”沈遇安咬牙切齿的嘟囔了句,“不懂事儿。”
他走过去拿起被沈明月踢飞的羊毛毯,三两下将小姑娘裹成了球,旋即提起这个球就往外走,崔宁忙追上去。
他推开门,守在院里的侍卫赶忙跑过来,然后就听他家爷极其不爽的吩咐道:“井九,把郡主送回海棠居。”
"啊?"井九有些懵。
接过沈遇安丢来的球抱在怀里一看,这不正是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郡主吗?见王妃也跟了出来,井九赶忙低头应‘是’,将小郡主包裹严实朝海棠居跑去。
他哪敢坏事啊。
沈遇安转身就看见崔宁倚着门框,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话语里带笑:“王爷如此着急,就不怕妾身不愿?”
他将人一把搂进怀里,推搡着往屋里走,“你不乐意你的,我忙我的,这不是甚好?”
次日。
日光照在院落里高大的梧桐树上,粗大的枝头绑着秋千,此时随风微微晃动,树旁的亭子里被下人日日清扫的干干净净。
花圃里种着大片海棠,种类繁多,有的开花娇艳,有的还不到花期。
黄梨木的架子床,床角挂的铃铛伸伸懒腰都能惹得它叮铃作响,透过鹅黄色绸绫纱帐,沈明月缓缓坐起小脸上睡意尚存。
意识不知不觉溜走,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昨晚隐约听到的声音,眼前顿时清明,明月顾不得炸了毛的头发,小跑下床推门往外瞧。
赫然是她的海棠居。
她刚在门口站着,布春满画两个小丫鬟注意到,丢下手里的活小跑了过来,布春吩咐着人来给她洗漱更衣,满画则是拉着她进屋,又拿出毯子将自家主子裹住。
初一带着岁末余寒的冷意。
“郡主,您怎么光着脚出来了?”
沈明月木楞的坐在梳妆镜前,看向满画问:“我何时回来的?”
满画歪了歪头,思忖着说:“昨日井九大人将您送回来的。”
她共有四个丫鬟,布春满画是家生奴,而春杪中律则是太后送来的,年岁最大的春杪十三,最小的满画十岁。
沈明月一听,一双桃花眸瞬间亮了起来,“阿爹回来了!”说罢语气里又带了哀怨之感,“阿爹每次回来都跟我抢阿娘。”
她打开桌上放首饰的木匣子,一眼就瞧到了昨日那只玉佩,她拿起来细细打量着。
布春领着一众侍女自外室走了进来,“郡主,赋华衣给咱们新衣裳送来了,过会咱试试。”
中律将衣服放到桌子上,上前接过满画递来的玉梳,托起她柔软的乌发,沾了点梳头水轻轻梳理。
过了正午就要进宫了,春杪嘱咐着自家郡主该注意的礼仪,参加宫宴只能选一个贴身侍女,毫无疑问的,这次还是春杪跟着。
沈明月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那只白的如嫩芽般的玉佩出了神。
羊脂白玉清新淡雅,质地细腻圆润,玉质柔嫩,纹路清晰,雕的是展翅颔首的凤,尾羽凸起,显得更是栩栩如生。
春杪为她簪好绒花,系好发股上鹅黄的发带。
“郡主,该换衣裳了。”中律将衣服置在屏风后的架子上,提醒道。
……
沈明月抬眼看向镜中,镜中女孩梳着低垂双丫髻,颈间带着银锁,手腕上带的银镶玉叮当镯,浅黄圆领大襟搭梅粉罗裙,衣摆上银线穿插绣着含苞欲放的海棠,袖口绣着交拢的花枝,外罩雪白兔裘,一张稚嫩的鹅蛋脸埋在裘衣领口的白毛里。
她将手里攥着的玉佩放到木匣子里,又另取了一只玉蝴蝶系在腰间。
“什么时辰了?”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问道。
“回郡主,辰时了,方才主母派人传话过来,说是用过早膳就启程。”满画倒了杯水笑吟吟的迎上来,“捯饬了这么久,郡主喝口水润润。”
沈明月接过抿了下:“不能让阿娘等着,而且阿爹还说此次回来会给我带新玩物,我倒要瞧瞧是什么。”
说罢,她将茶盏放在桌上,领着人走出门去,忽而她好似想起什么,转身对布春说道:“布春,你去静水轩说一声,别忘了灯会。”
“叫阿婴在后门等我。”这一句沈明月是贴在她耳畔说的,布春点头应下。
每次灯会她出府阿娘总要安排人陪她,未免太过张扬,都没办法尽情玩乐,所以这次她打算悄悄的溜出去。
静水轩是贺兰婴暂居的院子,不论是离主院,还是海棠居都极远,说是全府上下最偏僻的院子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