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鹿子记得自己是七岁那年进宫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当太监要经历什么，但小鹿子心里没什么痛苦或是遗憾，因为家里头一粒米也没有了，兄长十几岁正是最有力气的时候，弟妹年纪又太小，啥也不懂，那阵儿爹娘总是叹气，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爹娘舍不舍得他，或是作为父母有没有对孩子的爱意，小鹿子私以为是没有的。

生活已经足够艰难了，重税、欠收、欺压等等苦难早已经让心没有棱角了，只余下一片片麻木，至于娶妻嫁人，养儿育女，小鹿子认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的，只是经历过的人通通告诉你，这些是做人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但他小鹿子就挨了那么一刀怎么啦？不娶老婆不生孩子混不下去了还是怎么滴？他活得好好的呢，有吃有穿，温饱不愁，甚至他的吃穿用度比那些个地主家的莽儿子好的多。

娶老婆这件事，有的人天生就是没这些欲望，不渴求男女之事，小鹿子觉得这不是大问题。至于生孩子，拜托，让老天爷瞅瞅吧，不当太监他尚且吃不着白面馒头呢，他配有孩子嘛？他小鹿子配教养一个孩子嘛？说这些没边没涯的，可不是吃饱了撑的。

进宫后的冷暖苦难也不少，这样经历下成长起来的单纯少年小鹿子，在遇到安陵容所给予的那么一点点善意后，他就决定了，往后他小鹿子就是要给怡贵人卖命的，不就是把皇上从莞嫔娘娘怀里拽走吗？小鹿子，去也！

很会脑补的太监小鹿子怀着英勇就义的壮志来到养心殿，太监界的珠穆朗玛峰为皇上守门，小鹿子在大门背后狠狠地跺了两脚，安抚一下战战两股，对苏培盛说：“苏公公您吉祥，奴才是延禧宫怡贵人身边儿的小鹿子，荣贵人发动生产，怡贵人遣奴才来请皇上。”

苏培盛早就看见这个紧张兮兮的小太监了，斜着眼睛打量小鹿子两眼，心中腹诽这位怡贵人哪搜摸来这么个怂包蛋子，面上乐呵呵的说：“这......你来的不巧。”苏培盛胳膊肘夹着浮尘指了指养心殿，“莞嫔娘娘在里头呐。”

小鹿子欲哭无泪，小主啊小主，您还叫我给莞嫔娘娘使眼色呢，合着奴才连人家面儿也见不着啊。他苦着脸，灵机一动，想凑上去跟苏培盛“耳语一番”。

苏培盛不明所以，往后躲了躲：“你干嘛？”

小鹿子也愣了：“奴才跟您说话儿啊。”

“你说就说，凑什么凑。”

小鹿子噢一声，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两下，才小声道：“那荣贵人，是吃了齐妃娘娘送来的栗子糕，这才血流不止，恐怕要难产！”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传出皇帝的怒喝声：“苏培盛，摆驾延禧宫。”

苏培盛转身还不忘敲一下小鹿子的太监帽，嘀咕说：“你小子真会捡重点。”

延禧宫

安陵容听着屋里荣贵人先是撕心裂肺的喊，喊着喊着没声儿了，安陵容险些以为人没了，一问才知是产婆不许她喊叫，留点力气等真生孩子的时候用。先是宫女们连串地端出一盆盆血水，当然不是真流了那么多血，不过估计也少不了多少，然后是荣贵人喊疼，一边疼一边还要吃糕点补充体力。

往先对生育毫无经验的安陵容绝想不到生孩子是这样可怕的一件事，因为过多的正面宣传，以及影视、文学作品的含糊其辞，让安陵容真的以为，一群人喊加油，孕妇叫个两声孩子就出生了。

即使在未来医学高度发达的时期，生产依旧要了诸多女性的生命，包括但不限于多种意外，如安陵容印象最深刻的三小姐茜珀因一个医生爵士的自尊丧命，她遇到的是状况是子痫，看着三小姐窒息暴毙的瞬间，很难说明白那是什么感受，然而这只是影视作品。

而在真实存在的世界里，因羊水栓塞失去生命的女性，产后大出血，恶露不尽等等可能存在的情况数不胜数，所以，请向每一位母亲致敬吧，不论她们知道或不知道生育的危险，她们都是忍受着长久折磨，不晓得以一种什么样的信念生下一个孩子的。

安陵容无法用更加深刻的言语描述心中的感受，听着产房内嘈杂不已，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安陵容早已泪流满面。

随着一声长长的“皇上驾到——”，安陵容总算松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种时刻，任何人都不比皇帝让她放松。

安陵容忙抹干泪水，朝着皇帝和莞嫔行礼，皇帝紧锁眉头，脸色黑得像上好的徽墨，不过徽墨散发阵阵幽然的墨香，皇帝的脸是臭的不行。

“荣贵人怎么样了？”皇帝沉默半晌，开口问道。

因才哭过，安陵容回话时还带着鼻音：“回皇上，情况很不好，太医说基本确定会难产，已经在吊着参汤了，针也扎了不少，但您听听，还难生着呢。”

荣贵人的住处无从下脚，三位主子只好都进了安陵容的西偏殿，皇帝坐在炕上，斜倚着桌，手上依旧将碧绿的念珠翻来覆去的甩，他听到回话，抬头看了一眼鼻头和眼眶通红的安陵容，叫莞嫔陪着下去好好拾掇拾掇。又吩咐苏培盛传齐妃来延禧宫。

莞嫔牵着安陵容，安抚似的用力捏了捏安陵容的手，心疼道：“瞧瞧你，可怜见的。”莞嫔喟叹一声，又劝慰说，“那荣贵人也并非好相与的，你何必为她落泪神伤呢？”

安陵容低垂着头，哑着嗓子说：“不过是因她想起母亲罢了。”

“甄姐姐，即便是荣贵人那样的人，尚且为了自己的孩子拼一回命，齐妃也是亲历生产之苦的，她怎么能为一己之私这样对待荣贵人呢？”

敦妃暂且按下不提，安陵容更想说的是皇后，有的人端着慈悲面，长久思念着夭折的孩子，却又以为孩子报仇的名义，十八般诡计毒杀幼子孕妇，逻辑上可以合理，情感上可以理解，但究竟得是多可怕的人才能真正下得去手呢。

苏培盛找到齐妃时，齐妃刚吊上房梁不久，所幸救下的及时，还没死呢。

皇帝得知此事，手上转着念珠，齐妃就跪在帝王脚下，悲戚不已，她并不说知错了，也不说请皇上宽恕，只是翻来覆去的，一遍接着一遍地说她都是为了儿子着想，三阿哥就是她的命。

皇帝暴怒不已，长臂一甩，那碧绿的珠子，每一粒都清清楚楚地砸在齐妃心上。

“悬梁自尽？李氏，是谁给你的胆量以此胁迫朕？你是觉得你冤枉了？那夹竹桃汁，藏红花汁不是你下的？你有什么脸面自尽，有什么脸面？！李氏，你到底要不要脸？”

齐妃面对这样的怒火一分无措，九分恐惧：“臣妾...臣妾都是......”

“你给朕住嘴，你不配做三阿哥的额娘。”话音刚落，齐妃便如发疯般跪着蹭到皇帝身边，拽着明黄的袍角，一声声哀求着，齐妃唯一一句真诚的话，三阿哥真的是她的生命。

根本不用皇帝使眼色，苏培盛便知道这种情况，齐妃闭嘴默默流泪要比一直提三阿哥好的多，他指挥两个太监拉开齐妃。

皇帝复又平静，冷淡道：“朕不欲与此毒妇多言。齐妃，废为庶人，打入冷宫，赐死。江州知府李文辉，教女不善，革职除名，李氏族人，朕不欲录用之。”

子夜后，荣贵人产下一女。